第17章

暮非长出了一口气，他低头看了眼餐盘，再也没有勇气吃下去了。高亮一走，剩下的人似乎开始放肆起来，接连响起了几声唿哨，说话的声音也更高了。

“弹嫂！弹嫂！……”有几个家伙竟打着拍子喊叫起来。大多和二多也放下啤酒，醉眼乜斜地瞅着流理台的方向。暮非回过头，只见一个打扮风骚的女人，正在流理台前打饭。一只肩膀从宽大的领口中露了出来，她用手提了一下衣领，大厨那颗看歪了的脑袋也跟着一正。一脸贱笑地同她打着招呼。

那女人要了两份饭，全都是大厨亲手给盛满的。分量又足，盛起来的样子又好看。递过去的时候，大厨那一脸肥肉动了一下，眨了下眼睛。食堂里又是一阵骚动，起哄的声音更大了，“弹嫂！弹嫂！……”嚷得更加起劲。和暮非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年龄不大的一个小东西，也乐呵呵地张嘴看着，“弹……？弹什么？他们在叫唤什么！”他问暮非。暮非看了他一眼，是一张新面孔，显然来到居民点的时间并不长。

“弹嫂！……你这笨蛋！”大多一脸不屑地说道。

“弹嫂？”那小东西默念了一遍，目光炯炯地思索了一会那两个字的含义，但最终也没弄明白，“奇怪、奇怪，弹嫂是什么东西？”

“弹嫂不是东西，是人，是弹长的女人！懂了吗！”大多板着个脸，一副威严地样子，撇着嘴说道。

“哦，”那小东西像是突然明白了，“原来是弹长的老婆。我知道，咱们有个弹长！”

“错！”这次，大多和二多同时呵斥起来。

那小东西吓了一跳，他胆怯地笑起来，一只手不停地搔着后脑勺。“那……那……”他结结巴巴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谁告诉你是弹长的老婆？是——女人！不是老婆，也不是女朋友，就是弹长的女人！懂了吗？”二多把大多推到一边，向那小东西凑了过去，紧紧贴着他，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一下。他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快咬到了他的耳朵。

暮非知道，二多又要开始卖弄自己的学问了。

“弹长原来不叫弹长，自从那混蛋掌管弹药库之后，大家才开始叫他弹长！……至于原先叫什么来着？唉，谁他妈的记得住这些破事。是吧？”他向那小东西问道，小东西忙不迭地点着头，并且向后躲了躲。二多又接着说道，“不过这真是一个奇怪地家伙！我一直觉得这混蛋是靠不住的，可是没想到，自从他掌管弹药库后，突然认真负责起来。不但从没出过差错，而且，……你知道吗？自从他进了那个门，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半步！他吃喝拉撒睡全在弹药库里！哈……哈，这下好了，弹长那混蛋走了狗屎运。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事，都被那些蠢女人看在了眼里，她们说弹长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于是就像苍蝇见了屎一样，嗡嗡地飞了过去。”

他停下喝了口啤酒，冲着那小东西点了点头，小东西听得入了迷，眨巴着眼睛，出神地望着他。二多似乎言犹未尽，他想了想又说道，“知道为什么说她们是蠢女人吗？因为她们竟没看出来，弹长是个极狡猾的家伙！你想，在咱们居民点，只要你有固定的职事，就不用再冒着风险出去巡逻！就不用大半夜地站在防护网边喝凉风！就不用参加各种各样的劳务！而且，就连主堡的征召，也轮不到他的头上！所以，他干嘛要从那个狗窝里爬出来呢？再有，没有指令，任何人是不能离开居民点的！就算他想出来，居民点这屁大的地方，他又能去哪儿呆着呢？可是女人看不懂这些，她们争先恐后地往弹长怀里扑。那混蛋也真有办法，把她们排上号，每天接见一个！所以说，都是些蠢女人，蠢女人！”

酒喝完了，二多一下把罐子捏瘪，忽然他的眼睛一亮，暮非看了他一眼，知道最精彩的部分到了，“知道风靡居民点的那句谚语吗？‘铁……’”

但没等他说完，有人在旁边高声地接了下去，“……铁打的弹长，流水的嫂！”

“谁他妈……”二多费了半天劲，就是为了要烘托这最后一句，但却被别人抢了，他恼羞成怒地拍着桌子。不过，很快又蔫下来，“……真讨厌！”他说。

“你废了那么多话，不就是为了说这一句吗！”赵涵用过餐，一只手抚摸着平坦的小腹，泰然自若地从他们三人旁边经过，顺便抢了二多的风头。“闲谈莫论人非！”她又补充一句，说完，和另外几个女人笑嘻嘻地走了。

二多气得呼呼直喘，他用手不停地拍打着那只空酒罐，“混蛋！混蛋！混蛋！……”像受了莫大的刺激，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暮非和大多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前仰后合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那小东西先是向远处躲了躲，接着也跟着狂笑起来。见他也跟着笑，二多火气更大了，他一把将他拽过来，用胳膊勒着他的脖子，憋得他那张不大的脸越来越红。

“还有，”二多恶狠狠地说，“弹长是高亮的人，你以后离他远点！懂了吗！”

那小东西被勒着脖子，连动也动不了，只能冲着二多拼命地眨着眼。于是，二多把他放开了。那小东西像泥鳅一样“哧溜”一下就跑远了，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二多一眼，忍不住地又笑了起来。

“嗯！……还有点酸。摘得太早了……”身后传来赵涵口齿不清地说话声，暮非回头看了她一眼。赵涵刚走出门，仍在同那几个女人说笑着，她们转了个弯，于是都不见了。

食堂里的人都吃完了，纷纷站起身，三三两两地向门口走去。暮非向老烟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他正佝偻着身子，呆呆地坐在那里。老头子早就吃完了，正在抽饭后的第二支烟，——也许是第三支！“走了，走了！”暮非向大多和二多说道。他站起身，正要离开，又猛得转回身看着餐桌，“喂！我的苹果呢？！”他忽然意识到赵涵刚才在说什么了。

“强盗！”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天气暖和极了，他们三人饭后，来到了楼外，眯着眼睛看了会太阳，然后在楼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大多和二多占据了一头，紧挨着坐在一起。并不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密，而是他们从小就养成了互相模仿的习惯。双胞胎之间大多数都具有这些特点。暮非则坐在另一头，他把脚也抬了上来，反正长椅足够宽敞。

“活着还是挺好的，”暮非心里想着，“不过，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至少老烟就和自己的意见不同，老家伙总是想快点死了拉倒，但他又没有勇气去自杀，于是就这么半死不活地活着，或者说半活不死地死着。就跟暴走者差不多！”

“被大厨狠宰了一刀吧？”大多也不看暮非，却突然说道。

“你这狗东西，还有脸问！”暮非气愤地回道。

“下次，我们出去巡逻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地搞一搞。”大多说。

“什么意思？搞什么？啤酒吗？别做梦了！”暮非望着天空，叹了口气，“出了这样的事，半个月之内赵大河是不会放任何人出去的。连只蚊子都别想飞出去。”

“那可不一定，”二多突然插话道，“一晚上损失这么大，他没准会把我们赶出去搜集物资。”

“没准，谁知道呢。”暮非懒洋洋地说道。他有些困了，便合上了眼睛。有填饱的肚子，有和煦的阳光，还有点点微风，这种时候还不睡觉会遭天谴的。

他们都闭上了嘴，迷迷糊糊中，暮非又听二多说道，“我去弹药库交枪的时候，听弹长说战斗了这一晚上，弹药消耗了一大半。赵大河心疼死了，愁得头发都白了。哼，这管家婆，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多忧愁。”

“你懂个屁，你又不当家。”暮非说，但他已分辨不清，这句话到底有没有说出口。

他睡着了。

陈甫也从楼里走了出来，他本已为暮非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他进去后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他问了一下，正在给暮非收拾屋子的一个瘦弱女人，结果那女人只是摇了摇头，连句话都没说。于是他就下了楼，没想到在墙根底下，看到了睡得正香的三个人。他过去，用脚踢了踢长椅，一脸地厌烦。

暮非先醒过来，但他却没有动，他这一天可是受够了，他什么也不想搭理，只想安静地睡一会儿。接下来醒的是大多，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一见是陈甫，他腾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眼珠子也瞪大了，“你想干什么？少挨顿揍不舒服是吗？”说着就像陈甫扑过去。暮非再也睡不下去了，“真是他妈的！”他想。伸手把大多拦了下来。“你怎么一见了人就咬？”他不耐烦地呵斥道。

“你别管，我今天……”话没说完大多就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陈甫自始至终，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觉得有些意外了。

“是找我的吧！”暮非还是闭着眼睛，但他感受到了一道寒意。便开口问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