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老聋子正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然而还未站稳，就又摔了个四脚朝天。这一下摔得结实，自己再也爬不起来了。嘴角抽搐，吐着白沫。这好心眼的老家伙看起来被吓得不轻。原本倒在地上的尸体，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开始动起来。头向左右摆动，双臂直直地伸向空中抓了几下。暮非也不由得生起一阵颤栗，不管经历过多少诡异的事，这种情况总令人心生恐惧。他全神戒备地凑了上去，尸体的双臂停在空中不动了，头歪过来看着他。暮非觉得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他紧盯着死尸的双眼，但那双白翳覆盖的眼珠子，看起来毫无生气。

“回光返照！”暮非头脑里有个声音说道。“这操他妈的暴走者！死了都要吓你一把。”

他走过去，蹲下身，用刀顺着眼窝捅进了死尸的脑袋。用力地搅动几下，以免这调皮的家伙再玩出什么新花样。老聋子终于站起来了，但他再也不愿意凑近那具尸体。暮非只能让他去收拾其它的尸体。这次老聋子对那些尸体不再那样虔诚了，他在每具尸体上都用铁锹铲几下，然后再飞快地将它们一脚踢进挖好的坑里。

“看看你干得好事！”暮非对着脚下的死尸说，“这么好的人都被你惹毛了。本来，你们会有一个体面的葬礼的！”

死尸仍歪着头，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也许，那双高举的手臂上突出的中指，也算是一种回应。暮非无奈地叹口气，掏出了装在包里的相机。“工作开始了！”嘴里小声地咕哝了一句。这就是那些与众不同的暴走者，他们轻而易举地翻越了高达五米的防护网，在乱枪扫射下，仍能向前突进。并使幸存者伤亡惨重。暮非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家伙，把他的每个特点都详尽地拍摄下来。

死尸瘦得令暮非感到惊讶。灰白色的皮肤下，每根骨头都清晰地显露出来，高高凸出的锁骨，都可以当作衣架用。两侧的肋骨根根毕现，像夹子一样，包裹着瘦小的身躯。四肢像枯树枝一样，干巴巴地伸展着。只是令惊愕的是，他却有一个高高隆起的小肚子，像挂在腹部的一只皮球。你最好不要猜里面装的是什么！暮非警告自己。这名暴走者的身体已经被损坏得不成样子，糟糕的肠胃可能早已停摆，不管他从嘴里塞进去什么东西，都会原封不动地存在那只“球”里。

热量会使所有的食物发酵，气体一直膨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炸开。会是什么味道？还是别他妈想了。那一定颇具杀伤力！他身上的衣服早就不见了，那副小身板挂不住任何布料。胯部倒还有些东西遮挡——不用奇怪，这个位置总是要遮一遮的。全身都看不见脂肪和肌肉，只有皮和骨头。伤口中流出的血，甚至都不是红色的。那是什么颜色？暮非想，更像是黑绿色！

黑绿色！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流淌着那样的东西？也许是变异体。普通暴走者的血液仍是红色的，外貌和行为方式也接近人类，虽然恐怖可憎，但大多数人都未将他们视为异类，视为另一种生物，视为禽畜一类的东西。但这种变异体？！这种流着绿色血液，形体完全变形的东西，跟人类之间还有任何联系吗？不管是退化还是进化，暮非觉得，它完全是一种另外的东西了。而且，它的头和四肢，变异得更加明显。一开始暮非以为，它那大张着的嘴巴，是因为嚎叫才张着的。但仔细看却令暮非悚然一惊！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晒得发烫的身体里直冒出来。

它的嘴跟本就闭不上。犬齿一样的獠牙，撑开了它的嘴唇，连牙龈部位都突出唇外。整个头颅又窄又长，两腮凹陷，但并不是因为瘦，而是它的头真得变长了！一坨白色粘稠的液体，从它眼窝处的伤口里冒了出来，几只苍蝇瞬间就扑了上去，欢快地抖动着后腿。这些该死的东西倒是不挑食！

希望它的脑子也同样变异了，变成一坨屎！暮非悻悻地想道。每个幸存者见到这样的东西都会有相同的想法。这丑陋可怖的东西，如果再有一副聪明的大脑，那活着的人，最好是早早地挖坑把自己埋了，总比死在这东西的手里幸福千万倍！

除了头颅外，它的四肢变异得也比较明显。变得更长。这令它整体看起来像只可笑的木偶。它的双臂仍向上举着，所以暮非能更容易地观察它的手掌。最先吸引暮非目光的是它的指甲！不是肉红色的，而像涂了一层黑色的指甲油。长且锋利，泛着亮光。暮非用刀尖在上面敲了敲，他以为会听到金属的撞击声。因为那看起来太像是钢铁打造的铁指甲。那东西就像锋利的刀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人撕成碎片。

没有撞击声！它还是角质的。暮非又用刀子，撬下一枚来，拿在手里仔细地观赏了一番。坚硬而又锋利，用来做长矛都没问题。只是，指甲弯里的污垢太多了！赶快扔掉这恶心的东西吧！单只是一片指甲，那恶臭不以令人无法忍受。暮非顺手打算把它扔到一边，但陡然又改变了主意。而是将它塞进了口袋里。并且他决定再撬下一枚，凑成一对，这是战利品，也是很好的礼物，对于大多和二多来说。那两个贱东西肯定会欣喜若狂的！

他强忍着恶心，将刀尖插进另一只指甲缝里，刀柄转动，又一枚带点碎肉的漂亮指甲，离开了那只干枯细长的手指。

“你为什么不把手一起砍下来？！”一个阴郁的声音，突然问道。

暮非抬起头，看到了陈甫。他正用那双很亮的死鱼眼，紧紧盯着自己。

“那样，你一次就能收获五枚指甲。”陈甫继续说道。他的样子，既不愤怒，也不悲伤，他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客观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人永远都要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暮非回道。

陈甫点了下头，“聪明！不过……随便。去车库。”

说完，陈甫转身走了。步伐不快不慢，沉稳谨慎。他似乎从没放松过，始终保持着戒备。暮非每次见到他，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压力。那种感觉令人非常不舒服——如果陈甫是敌人就好了，暮非有时会恶趣味地想，那样，自己就可以一刀宰了他——或者说异常难受！是因为立场对立吗？但同是高亮一伙的另外几个人，却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甚至臭脾气的高亮都令人舒服得多。唯独这个家伙，这个操蛋的家伙！

“去车库，”暮非模仿着陈甫的样子，“车库里有金鱼，狗杂种！”

在去车库的路上，暮非还看到了一道奇观。毒辣的日头下，几十个人站成了两排，就像烈日下风干的咸鱼。他们都面为表情，身子挺立得笔直，汗渍在他们脸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不过，现在他们都不流汗了，都快烤成了人干。头发杂草一样地蓬松伸展，暮非认为，只要有一点火星，就能瞬间烧得精光。

“你们这些废物！婊子养的！……娘娘腔。”在那两排鱼干对面，高亮厉声咒骂着，光光的脑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是夜班守卫？”他对着其中一个厉声质问。

那人吓得向后缩了一下，不知说了句什么。却见高亮猛然把脸凑上去，脸帖着脸冲他高声咆哮起来。像是要咬掉他的鼻子一样。如果这些人足够聪明的话，他们应该对这样的情形有所准备。当他们守夜打盹的时候、当他们面对成群的暴走者吓得退缩的时候、当他们在黑夜中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的时候，他们就应当想到，高亮的雷霆怒火，会在天亮后降临到他们身上。

那一定很痛苦！烈日加上高亮的口水。突然，一个家伙打起晃儿来，紧接着，腿一曲跪在了地上。两旁的人想去扶他，但都忍住了。现在，他们终于意识到纪律的重要性。高亮目不斜视，仿佛那跪倒的人与他跟本不在同一个时空。在他身后，林正像根竹竿子一样，昂首挺胸地跨立着。他目光望着远方，满脸肃然。但暮非认为，林正这王八蛋肯定是在强忍着，强忍着笑！他心里肯定已经乐开了花，他只所以望着远方，是害怕再看一眼那些“鱼干”就会笑出声。

暮非现在的心情和林正也差不多。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些家伙很狼狈，样子也很滑稽。不过他们死不了，高亮也不会真的把他们吃掉。这种时候旁观者总是很愉快的，幸灾乐祸嘛！这就是人性，别不好意思。来，笑一笑。几个小孩子缩在大人的胯下，冲着他们做着鬼脸。暮非仔细地看了看，没发现大多和二多的影子。心里不禁想道，这两个东西越来越机灵了，他们肯定猜到，经历了那样一个混乱不堪的夜晚后，高老秃子是不会善罢干休的！所以，他们早早地就逃得不见了踪影。

“纪律和责任！看看那些女人，看看那些孩子，难道……”高亮用手指着面前的人，怒目圆睁，像是要喷出火！——跪倒的那人终于彻底崩溃了，身子向前一扑，栽倒在地上，腾起的尘土遮住了他的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