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徒加赶着马车遇上一伙剪径的贼人,他心里七上八下的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那伙人一径走过来,一把将申徒加从车辕上拽了下来,直扔到草丛之中,其中为首的一人,用大朴刀挑开布帘子,只见马车里一个老人与一少年紧靠在一起惊慌的瞪着他们。那伙人见此,更加肆无忌惮。那人将大刀一横,指着王骀与子沐说道:“你们快给我下来。”
“干……干什么,你们要?”王骀问道。
“老头子事还挺多?我们不干什么,你们赶紧给爷下来。”那人凶狠的说。
“你……你休想。”王骀忿忿的说道。
这时申徒加从草丛里冲了出来,他抱住那为首的贼人的腿,不知怎么一扳,那人站立不稳倒在地上。申徒加猴子一般蹿上来将那人手中朴刀抢了过来,他把刀刃压在那人脖子上恶狠狠的环视着周围的人们说:“要想留他性命就给我退下。”
那些人们见老大刀刃在喉,都没了主意,连连后退。子沐与王骀只得眼睁睁看着,全然吓傻了。
申徒加手握着刀狠狠的凝视着那贼首,那贼首躺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男孩,他嘴角咧出个狞笑来:“毛头小子,若再过十年你定是条好汉,只是现在,可惜了……”
申徒加脸上的汗直往下淌,手也开始发抖,他嘴里却说:“少废话,赶紧让你们的人退下……”
那贼首咧嘴笑着伸出手来,他握住申徒加的手臂,那申徒加用尽了力气却丝毫不敌那人,那男人握着申徒加的手腕,一点点将刀抬离了他的脖颈,再一用力,申徒加连人带刀被甩了出去。申徒加再次跌落草丛中,那朴刀“噌”的插在身旁。那贼首缓步向前,走到申徒加面前,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冷冷笑道:“把刀架在爷脖子上的,你还是头一个。”他抬起脚来直踩到申徒加身上,仿佛碾一只蚂蚁一般。
申徒加瘦小的身躯几乎被踩断了,他痛苦的呻吟着。那贼首“嗖”的拔出一旁的刀来。他将刀刃舔舔说:“今天第一道买卖,就用你的血祭祭刀吧!”他说着就抡起刀来。
“等等!”子沐已陪王骀下了车,他冲那贼首大喊道。
那贼首转头看去,却见那少年面色惨白,他周身微微颤抖,却一步步走向前道:“你们不就是想要钱财吗?我们的车马均给你们,请不要伤人性命。”
“哼。”贼首一嗤道,“他差点要了老子的命,这可怎么说好?”
子沐道:“若你非要取一人性命,就要在下的命吧。这兄弟为我出生入死,两次三番救我。是时候还他了。”他一面说,那王骀一面拽他。
那贼首不由的笑笑,却松开脚慢慢走向子沐。申徒加在地上大喘着气,他眼睛圆瞪着看着子沐,这时王骀“嗵”的跪在地下说道:“老爷们手下留情,这两个孩子还小,你想试刀就拿老夫的头颅来试吧。老夫愿一死来换两个孩子之命。”
那贼首居高临下看着这三个人,说道:“看你弱不禁风的样子,倒有点骨气。”那贼首的目光从子沐身上瞟过,他看着自己的手下人喊道,“弟兄们,将车马牵了,车上财物清点收好,不许伤人。”
听他一声令下,那些人纷纷散去,他们牵马的牵马,搜车的搜车。不一会儿就将车上钱财衣物并秦无庸赠与的药物尽皆翻出,那贼首静静看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看看子沐三人依偎在一起,宛如一窝小鸡崽。他将车上的两袋水甩给他们,便招呼弟兄们道:“走!”
子沐三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东西被那伙贼人尽数抢走,却无可奈何。王骀气的差一点背过气去。申徒加也攥着拳头呼哧呼哧的喘气。子沐看着他们走远,鼻子里一阵尖酸,但他却不敢落泪。他努力将眼一闭,将胸中的气闷憋了回去。他转头看看申徒加说:“徒加,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申徒加看看子沐说:“我没事,只是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往后可要怎么着呢?”
“只要命在,一切都好说。”子沐说道。
王骀终是按耐不住了他跪倒在地,涕泗横流道:“老臣对不住殿下!让殿下一路上奔波劳累不算还要受此惊辱。老臣无能……”
子沐的眼角也闪着泪花,他扶起王骀来说:“先生有何过失?你们尽力为我,连身家性命都置之度外,子沐感激不尽,若有来生子沐定当为你二位当牛做马,来报此大恩。”
申徒加刚刚听那子沐与贼首之言,心中早有所感,又听这话,也动情道:“兄长何来此言。我的命如此微贱,能够为兄长卖命,是我的荣幸。今生今世,有申徒加在,定当不让任何人动兄长一根指头。”
子沐满心悲戚,虽处境落魄,但有王骀这样亲若祖父的老臣,又有申徒加这样割头换颈的兄弟,他知足了。想当初他高居太子之位,周围永远是一堆的人,但他却看不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而今,他身边只这两个人,但他们却是全心全意为他。他不禁伸出双臂,将他们两人一左一右揽在身边。三个人相依在一起,那荒野苍苍,他们渺若芥微,亘古不变的日光洒在大地之上,一切郁郁茫茫。
失去了马车,子沐等人只能徒步而行,楚国与宋国又不相同,不仅天气湿热,而且蚊虫繁多,他们行不得几里,身上已被荒野之中的毒蚊子叮了满身包。子沐腹中饥饿,只觉两脚虚浮,两眼恍惚,眼前的事物都成了重影,他受伤的臂膀受汗渍泡,红肿了起来,火烧火燎的疼。他们失去了食物与药,内心绝望无比。
王骀说:“幸而身上还有些碎银,若再遇上客栈必要住上一宿。”
子沐两脚发软,只得撑了木杆前行。他说道:“不……我们露宿即可,路还很长,那些钱留着吧……”
申徒加从草丛中钻出来抱着一堆草叶子说:“只找到这些,我们凑合吃点吧!”
幸而附近有条小溪,用水无忧。他们将叶子洗干净,又无锅碗,申徒加说:“就这样生吃吧,没法煮了。”
子沐看着手中的树叶,他想不到有一天他会以此为生。王骀还在犹豫,子沐却点头说:“只能如此了。”他低下头将一把叶子揉进口中,来不及去想是什么滋味便急急的下咽,但他却没咽下去,差一点吐出来,他捂住嘴,复又咀嚼几下,抻着脖子使劲咽下了。他咽的困难,两眼憋的通红,鼻涕也垂了下来,他赶紧跑到水边将脸一抹,深呼吸了几口,才平静了下来。他起身走了回来,申徒加与王骀都在盯着他看,王骀的眼眶又红了。子沐却轻松的笑道:“味道还不错,就是吃的急了些。”
王骀没说话,只用手抓起那叶子来一口一口的吃下去。
三个人略略吃了些树叶充了充饥,然后又相携着南行。直至日薄西山,那暑热之气仍未散去丝毫。子沐身上的痱子起了脓水,伤口也已溃烂。他咬着牙继续走着,那鞋也磨破了,脚底板上也磨出了水泡,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难受。他浑然觉得,他此刻已不在人间,而在地狱之中。一路上林木繁多,景色却也美丽,然而这风景在他的脑海中却是模糊一片,只是炼狱熔炉的背景而已。
日落月升,夜风渐凉,他们没有找到客栈,只得相倚在露天地里休憩。他们一天之中只吃了几口树叶,此时又累又饿难以动弹。子沐抬眼望着天空,那夜幕缀满了星星。他突然意识到,也许他们要亡命于此了,他的内心是深深的绝望,更令他绝望的是,他满心不甘,几经生死,而那苍天却全然不顾他曾为王室贵胄、曾经尊贵无比,依然不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宽容。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自以为身份尊贵,当为人中之龙。到此时他才发现,他也只是芸芸众生之一,是那刍狗而已,此刻正是他被弃之于地之时。他咬紧了牙关,忍住声音,眼泪却无声流淌。许多的事情,他甚至不敢再想,那漆黑的夜空,犹如漆黑的绝望,他处在茫茫的漆黑之中,从里至外都浸透了暗夜般的绝望。
申徒加说:“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再找些吃的去。此处树木繁盛,可能会有些野果子。”
王骀说道:“若有野果便好,你可会辨别那果子有毒与否?”
申徒加说:“庄稼人的经验了,只挑那长的歪咧,不入眼的去吃。凡是红润、长相讨喜的果子均不能吃。”
子沐笑道:“果真如此?我可是又长见识了。”
申徒加笑笑,旋即钻入树丛之中。王骀说:“殿下,我刚刚打来些清水,让我为你擦拭下伤口吧。”
子沐说:“我伤口不要紧。”
王骀说:“怎会不要紧,天气这样炎热,愈合不好,再感染了,后患无穷啊。”
子沐为难道:“先生,我没事。伤口就不要管他了。我……”他两只眼睛茫然的盯着天空,内心突然间崩塌了,他像个孩子一样一撇嘴,眼泪流了满脸,他将头垂下说,“也许,我们就这样了……一切都完了……一切……都不要紧了……”
“你说什么呢!”王骀喝道,他一伸手,揭开子沐的衣衫,只见那伤口浸着鲜血,含着黄脓,惨不忍睹。王骀一惊,赶忙用手摸子沐的额头,他的头滚烫滚烫的,犹如炉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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