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沐在见了聂远之后,便决定即刻同他们启程回商丘。聂远等人立即召集了太康城中的部下,调来三辆马车,请子沐上车。子沐一见到马车便有了心理阴影,不愿上去。昭文情知原由便说道:“要不我和你同乘一舆。”
子沐心知有天倪等人在,他不会有危险,而且现在若就这样与昭文共乘一车,回国之后若被人知晓,便不好说了,他看看昭文说:“没关系,都是旧部下有什么可害怕的。你还是同先生一起吧,他年纪大了,一路上不免要人照顾。”
昭文只好说:“那好吧。”那子沐便独乘一车。
而王骀与申徒加已在第二辆车中坐好了,天倪却在第三辆车跟前冲她招手,昭文跑过来,天倪说道:“被公子嫌弃了吧?”
“才不是,我是怕你路上无聊,特意来和你作伴的。”昭文说。
“请吧。”天倪不禁一笑,十分礼貌的为她打开车门,昭文轻轻一跃跳了上去。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天倪进到车中,挤在昭文的身旁说道。
昭文把眼一翻说:“别以为我听不懂。”她说完又情不自禁的笑了。
天倪却不罢休,在她脸颊上又是一吻。昭文一愣,那马车却突然启动,她没有坐稳,又扑倒天倪的身上。天倪也不扶她,任由她倒在他的腿上,昭文干脆躺了下去,头枕着他,抬眼看他下颌的弧度。
“等方生回国了,我们就要回去吗?”昭文问道。
“你说呢?”天倪道。
“他还要与他的叔父决战,那也是极其危险的,我不放心。”昭文说。
“你还要怎样?难道要守护他一生?”天倪说完就后悔了,守护子沐一生,还真是昭文的心愿。
“也不尽然,若他上了些年纪还好,这么年轻就死去的话,真是太可惜了。”昭文随口说道。然而她却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天倪的眼中竟突然滴下泪来。那泪珠清澈如碧海,摔落在她的脸上,她惊异的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用手心捂住他滴落的泪,说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天倪心中决难平静,他却竭力控制住自己,笑笑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些以前的事情……曾经有一个女孩,她说过类似的话。”
“类似的话?”昭文不明其义。
“对。她对我说的,但是很可惜,我还是死了,且只有二十岁。我想我死以后,她一定很伤心。”天倪说道。
昭文从不曾听他讲起过从前的事情,她不由得从他的身上起来,坐在了他的身边。她见他伤心,便拉过他的手来,她虽平日话多,却以损人为主,且不会说安慰人的话,只好紧紧握着他的手,以示安慰。
“珠儿……”他眯着笑眼看着她,抽出手来,揽住她的头,在她的额头深深一吻。
昭文微闭着眼轻轻一笑。
“对了,那个公孙先生怎么样了?你就这样一走了之,没有跟人家说一声?”天倪突然问道。
“啊!公孙龙!我都把他忘了,他还约我明天去听戏呢!”昭文突然反应过来。
天倪看着她的样子不禁摇头笑道:“这个可怜的公孙先生,千方百计的追女孩,什么便宜也没占到,就成泡影了!”
“你这是何意?”昭文说道,“我倒是可惜我那衣服,还没有拿到手呢!”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等我们到了商丘,我给你买更漂亮的衣服。”天倪又想了想说,“对了,上次见王母时她说她那里有几身霓裳,是由西天云霞所制,绚美异常,我给你要一身去?保证比这凡间的漂亮多了。”
昭文说:“真的?当时你怎么不说要了?现在倒说后话。”
“因为王母当时是这么说的,她说天倪仙人啊,你若有心仪的姑娘,就拿一套送与她吧。我当然就拒绝了,说没有。王母也就没再给我。”天倪道。
昭文白了他一眼说:“那就算了,我也不要了。”
天倪笑道:“我只说送你不就得了,你干嘛这样?”
昭文说:“那王母根本就不喜欢我,每次见我都板着一张脸,好像我欠她钱似的。”
天倪道:“那是她嫉妒你长的好看,她见所有好看的仙子都这个样!”
昭文将舌头一吐说道:“呸,就你会说!”
那马车辘辘前行,他们一路上便闲闲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那天倪在姑射山时,话是极少的,常常一连几个月都不吐一个字,满脑子只有“修行”二字,他一到凡间,却像是脱了缰的小马,欢实的不得了,昭文颇喜欢他这样子,便同他不停的说话,她十分珍惜这一路上与天倪独处的时光。
他们快马加鞭晓行夜宿,走了五六日间,终于进了宋国境内,又行两日终于抵达了商丘城外。一路上聂远等人对子沐礼遇有嘉,在那无人之处皆跪地行大礼参拜,并称“殿下”。而那前去送信的将官早已将此信送到了韩府之中,韩凭在府内思前想后,他既想体体面面的迎接子沐,又不能搞出动静来被旁人知晓。思来想去,还是要掩人耳目为好。便着人于商丘城中最好的来仪客栈中包了客房,让他们暂且下榻,以后的事等见到子沐以后再做部署。
“凭儿,为父近日来见你常神色不安,时时静坐出神,是为何故?”那韩义问道。
韩凭见父亲入冬以来气色大不如前,知他腿疼病又犯了,故赶忙起来扶着他让他坐了下来,他说:“这件事……已箭在弦上,孩儿再无回头的机会了。”
韩义虽有几子,却皆不如韩凭,韩凭是他最器重、最怜爱的一个儿子,他情知韩凭此次投身于辅佐废太子复国之事,便如同飞蛾扑火,若想得万全之身,已是希望渺茫。想至此时,韩义抬头看着韩凭年轻而倔强的脸——他的夫人刚刚怀得身孕,他还没来得及做父亲……韩义长长一叹,终是因为他只为子而不为父,所以才不明做父亲的心,韩义摇摇头站起来就要走。
“父亲,为何如此着急要走,孩儿还有许多话想要问你。”韩凭说道。
韩义摆摆手说:“你所问的,为父也不知,不如趁此闲暇,看看你夫人吧。”
韩凭的夫人秋红已有四个月身孕了,她素日身体不错,倒没多大反应,便也不要太多人伺候,那一家子都说这秋夫人是个极省事的。大家平日里怕她一个人闷,都找她聊天,或逢集市约她出去走走,或去茶楼听曲,那秋红便都不拒绝,日子过的倒是快乐,更想不起还有个韩凭来。而韩凭只道秋红是个宫女出身,不懂政事,更不懂军事,与她说什么也是无益,加之家里上上下下都对她管待极嘉,他更省了心,经常一连好几日都不打个照面,今日他父亲一说,他确也觉得该去看看她了。
韩凭走到他的院里,却见那大院中空荡荡的,那扫院的小厮正坐在墙角太阳地里倚着笤帚打瞌睡。韩凭见了只笑笑,也不叫醒他,便直往屋里走,那屋里也清清净净,只有两个小丫头在擦桌椅。她们一见韩凭进来慌忙下跪道:“将军怎么悄没声就来了?”
韩凭说:“起来吧,夫人不在?”
“今儿十五,夫人去感业寺进香了。”那丫头道。
韩凭点点头说声:“知道了。”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竟有几分失落,每次他来的时候秋红必在这房内,仿佛她永远会在这里,专门为了等他似的,他也理所当然的这么认为。可是她突然间不在,他倒隐隐生了一丝难过。
他左右转转,实在没有事做,只见那桌子上摊放着许多小孩子的衣服,皆是那秋红亲手缝制的,韩凭伸手取来,看那大红的肚兜上细密针脚绣成的莲年有鱼图案,这一针一线,要怎样的细致与耐心,秋红便是这样一点一点在针针线线之中度过这日日月月的吧!他将那小衣服用手一攥,又扔回了桌上,抬脚走了出去。
子沐等人终于抵达了商丘城,他们的马车晃悠悠的进了那巍峨的城门。子沐坐在车中,只感受着马车的摇晃,却并没有打开帘子来看。他的心情无以为表,上一次经过这城门时,是他从齐国赴宴归来,他乘着太子的銮驾,尊享着无尚的荣耀,而今,他隐姓埋名、为一介草莽无名之身,但,无论如何,他终是回来了。
而王骀与申徒加也是满心激动,他们惦念了许久的故都,终于是在眼前了。以往的种种艰难困苦终成过往,王骀尤其感慨,他多次想过,他可能会客死他乡,而今他虽老病枯朽,终于回得家来,一想至此,便老泪纵横。申徒加头伸到窗子外面看着这早已陌生的街市,他竟有些不辨方向了,他看那过往的路人,仿佛都同他的乡邻一般,他早已迫不及待的回去寻找他的家人了!
而昭文也兴奋无比,她打开窗子四下观望,发现商丘城与以往经过的那些城邦并无多大差别,不由得又沮丧了几分,她说:“唉!还以为方生的家乡有多特别呢,还不都是这样?凭他说的那般好,哪就有那么好了?”
天倪说道:“人都觉得自己的家乡好,这是人之常情嘛。”
昭文说:“瞎说,我就不觉得,那姑射山就一点也不好,我可不想回去。”
天倪脸一青道:“这……你这小妮子,明明说好了的,你怎么又变卦?”
“我就变卦,就变卦!”昭文说,她看天倪又想讲大道理了,赶紧制止住他说,“别跟我说君子一言什么的,我是女孩子,气死你!”
天倪确实快被她气死了,他呼着扇子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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