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讲完这些,眼神暗淡下去,盘好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了她的脸颊,一缕一缕,无精打采。
碌碡沉沉地吁了一口气,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黄莺,眼神闪动。
我不知道他那一刻想到了什么,但听过梁珊的故事,我的心里确实有些悸动。关于婚姻,我从来没想过太多。我之前对此只有一个极为朴素的想法,那就是:谁还不会结婚呢?这就像生老病死一样,人生在世,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接触这个话题。
但是,结婚真的只是两人到民政领个证,就万事大吉了吗?似乎不是。
不是我矫情,我隐约感觉到,这后边一定有无数未知的问题在等待解决。而此时的我,面对这些问题,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只能感叹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事是一蹴而就,有的只是苟且和折衷。
病房里梁珊母女的相见,像是在唱哑剧。梁珊用尽力气,试图表达心中某种感情,而她的女儿,对于母亲这种努力视而不见,她冷冷地看着母亲黑紫色的嘴唇,不言不语。这种冷暴力,其实最让人心碎。
碌碡看着她们,心中似乎有感慨,想说点什么,但是由于词汇匮乏,想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的这句评语不甚贴切,我脑中冒出来的那句,应该出自某部名著,那就是: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或许这句话不一定对,但是用在梁珊这里,应该十分贴切。
黄莺此时继续叙述到,梁珊在杀掉胡月明以后,盘踞在胸口的那口恶气,当时就烟消云散。她如同孩子一般,脚下踩着积年的芦苇叶子,踏出年轻时的交谊舞步伐,连天的雨幕是她的背景,阵阵滚雷是她的音乐,转瞬即逝的闪电是她的灯光。
汹涌澎湃的洪峰在她身边呼啸而过,岸边的灌木丛被连根拔起,转瞬消失在滔滔河水之中。她的计划有如神助,没有一点瑕疵,这一点更让她坚信,所有的努力是值得的,而且她已经尝到了自由的味道。
她在闪电如眨眼的剧烈光亮下,开着二手的捷达汽车,很快离开了河岸。她没有打开车灯,也不需要打开车灯,她血红的眼睛,甚至能看清楚最黑暗的角落。她在回去的路上,第一次把车开到了80迈,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没有回家,而是驱车直接到达了医院。她心中的计划还没有完全实施,丈夫的内脏和肋骨需要一个容身之所,而医院的停尸房,正是绝佳的场所。她背着装有内脏和肋骨的蛇皮袋子从楼梯走进地下室,直奔冷藏库。
她清楚的记得之前亲自收留了一个外地打工者的尸体,他是因为水泥横梁掉落而被砸成了两节,内脏流了一地,他的储尸柜,用来隐藏自己的赃物,那是在再好不过了。
之后,她将地上的血水擦拭干净,其实他并不用这么费力,因为通往太平间的路本身就血迹斑斑,她增添的那几滴,也算不上是什么。但是,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将最嫣红的血滴擦掉了,她不想留下任何线索。
一切处理干净之后,她看着冻气缭绕的储尸柜,望着那根新鲜的断肋,竟然有些舍不得。她费尽心机克服所有阻碍,就是为了拿回那根代表自己的肋骨,而如今,为什么要让它躺在这样冰冷的铁棺材里呢?
她心中的猛兽再次睁开眼,控制了她的所有。于是,她俯下身,将肋骨又拿了出来,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术刀,耐心地将肋骨上的血丝一点一点地剥离掉,又用特有的试剂冲刷干净,这样,她才能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离开了胡月明,不带一丝的挂念。
她再次处理现场,将储尸柜锁好,带着那根洁白得如同象牙一般的肋骨回到了自己的家中。那一夜,她睡到很好,仿佛自己回到了少女时代,再次拥有了充满奇幻与温馨的美好梦境中。
然而,女儿的回家,让这些事情变得有些棘手。女儿很快发现了储藏在冰箱冷冻层的那根洁白的肋骨,这让她之前所有的自信和狂热一瞬间荡然无存。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虽然未成年,但已经具备了超出同龄人的敏感和成熟,这都是拜她和胡月明这么多年的家庭矛盾所赐。
她变得心惊胆战,尽管谎称那根代表了自己的肋骨是吃过的猪排骨。然而,这并不能说服成熟的女儿,试想谁会将吃过的猪排骨储藏在冰箱里?她有些懊悔,过度的自信冲昏了她的头脑,她不该将肋骨带回来,更不该把它藏入冰箱。然而,眼前的事实已然无法改变。
就在她为了那个洁白的自己找寻下一个藏身处的时候。女儿仿佛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她再也没问过梁珊,甚至再也没接触冰箱,因为胡月明失踪的消息已经上报,女儿忧心的对象,已经变成了她的父亲。
梁珊渐渐地感觉到,那块纯洁的自己还是放在那里不要动比较好。如今情况不同,她精妙的手段已经骗过了所有人,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稳住自己的女儿。她一改往日暴躁的态度,温柔地对待自己的女儿,甚至时隔十几年之后,终于亲自接女儿回家,而她女儿知道,母亲上一次接她回家,还是在小学二年级。
终于,胡月明的尸体在桃林口水库被发现。女儿哭的死去活来,她也想哭,但是哭不了那么惨。她想起所有事情,居然有点想笑,于是她挨到葬礼结束,开着车上了高速公路,她将车开到100迈,大笑了半个钟头,她知道,这是属于她自由的笑。
她巧妙地在警察面前装出了无助和伤心的样子,并且实话实话,她知道,这些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情,她此时不能表现出诧异。戏演得不到位,就是心虚,而用力过猛,就更让人起疑,不过她的演技拿捏得甚好,不卑不亢,很是成功。
她知道自己聪明的地方,就在于没有撒谎。一句谎话说出口,就必须再有十句来维系,此后便会撒谎无数,谎话多了,就难免露出马脚。而她,深知这一点会害了自己,于是所说的证词,没有一丁点假话。
终于,胡月明的案子陷入了绝境。她也在此时找到了新的猎物,那就是铁矿老板邓方。她是在开飞刀的时候遇到了贴身秘书,那也是个姑娘,而且是个满心怨念的姑娘。她们一见如故,从她的抱怨里,梁珊听出了一些端倪。
于是,她开始寻找邓方的罪证了。她心中的野兽再次睁开血红双眼,让她变得无比精明强干。她很快就知道邓方是个什么人,于是她开始等待,等待着邓方胃转流手术的结束,她要替受到伤害的人,将肋骨拿回来,而至于受到伤害那个人是谁,她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秋汛开始的时候,邓方的手术已经做完。他开始在各处酒吧会所之中往来穿梭,梁珊知道,自己的机会已经来了。她伪装成离婚少妇,利用自己的风韵很快吸引了邓方的注意,邓方喝的酩酊大醉,任她摆布。
梁珊如法炮制,只用一张字条就将邓方带到了青龙河沿岸。这样的伎俩对于男人实在太管用,她再次趁着潇潇夜雨,拿出了邓方的肋骨,将他胖大的身躯推入汹涌澎湃的青龙河里。
她带着新一批内脏和肋骨,再次来到了停尸房。那个外地民工的尸体依然装在里边,没有任何人来认领。这也是她最为保险的藏尸地点,她很快将邓方的东西都放在里边,而将冻得犹如石头般坚硬的,曾经属于自己丈夫的内脏拿出来。而那根肋骨,因为并不代表自己,放在这里,也算一个安身之处。
她再次驱车赶往河岸,将丈夫的内脏抛入波浪滔天的青龙河。这是她的诡计,让要让警方知道,自己是个高明的凶手,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唯唯诺诺的自己,而是一个义士,一个社会渣滓的清道夫。
她心情大畅,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升华,她将车速开到110迈,风雨中,二手捷达如同一叶小舟,飘飘摇摇,随时都可能被黑暗吞没,然而她并没有觉得害怕,她已经超脱,是这个世界如同草芥。
回到家,她却发现一件令自己发狂的事情,那就是,冷藏于冰箱中的那根肋骨,那个已经纯白无暇的自己,居然不见了!瞬间她明媚的心情经一下子从天国坠入了地狱。她惊恐万分,她不去想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严重,而是哀叹肋骨丢失这件事本身。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女儿拿了,家里只有两个人。她心中的猛兽狂躁起来,让她血脉喷张,她的手颤抖着伸向衣兜,那里面是她随身携带的手术刀。但是,脑海中往昔的美好画面像是海浪一样,一层一层地席卷而来,那些阳光明媚的午后,那些她带着女儿散步的场景如同温暖的棉被,温柔地将她裹住,她已经接触到刀柄的手,立即缩了回去。
她在心中想出一万个理由为女儿辩解,最终她说服自己,女儿一定是厌烦了那块垃圾,把它丢尽了垃圾桶。于是,她发狂地跑下楼,将整个小区的垃圾桶都翻遍了,终究没有找到。
她失落地回到家,彻夜难眠。洁白的肋骨就是她的灵魂,它的丢失就意味自己失去了灵魂,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寝食难安,只想知道肋骨的下落,她能感受到心中那头野兽和她一样不安,所以,她需要一件事来安抚它,也安抚自己。
于是吕正山就进入了她的视线。很快,她就用自己的魅力得手。然而,这并没有让她完全轻松起来,她沮丧地将吕正山的内脏与肋骨放进储尸柜中,当她正要将邓方的内脏拿出来时,突然听到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一看,黑暗中,一个黑影匆匆闪过。她起身追了出去,却发现根本没有人,长长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巨大的飞蛾绕着惨淡的灯管飞舞。
她回到停尸房,将一切处理干净,心中不免有些惊恐,她知道自己看到了一个身影,那应该是一个小姑娘,一个和自己女儿年纪相仿的小姑娘……
她疲惫不堪地回到家,迫不及待地打开冰箱,那根丢失的肋骨居然回来了!这不由得让她精神一阵,她悄悄地走到客厅,那天是星期天,女儿放假在家,此时正在看电视,看到母亲走过来,她报以温和的笑意。
梁珊狐疑地走到她跟前,还没开口,女儿就先扑了上来,给了她一个拥抱。这个举动让梁珊措手不及,就在她思考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只觉得脖颈一疼,像是被针扎了刺痛,她伸手去摸的时候,突然感觉天旋地转,一下子瘫倒在地。
她模糊的眼中看到女儿的身影,她冷冷地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个注射器……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