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大叫不好,刚才和碌碡忙着处理文雀身上的冰壳,早就将奚婴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也就少了戒备之心,没想到在这万分焦急的时刻,这个鬼东西不知何时又回来找我了。
我当时脑子里的想法就是先下手为强,毕竟腋下的伤口还在,若是让奚婴先发制人,我可能要被开肠破肚了。想到此处,也顾不得许多,稍微站稳身体,我便猛然向着腋下伸出手去,像一把将他抓住,用力甩出去。
但是,这一下因为用力过猛,动作幅度又大,撕裂到了伤口,疼得我腮帮子发麻,伸出去的胳膊瞬间失去了力气。我咬着牙不肯退缩,继续向前,指尖到处,正好和奚婴水泥柱子一般的手指碰了个正着,我毕竟是背对着它,又是反手,中途又失了力,已经失去优势,不但没有抓到,反而被他反手紧紧攥住手腕。
这一击不成,我心中不免得一沉,心想大事不妙。在轰隆隆的崩塌声中,我似乎能听到奚婴在我背后发出“嘶嘶”的窃笑,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与恶毒。它铁钉一般的指甲瞬间就嵌入我的手臂中,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不由得让我半边身子发麻,大叫着倒了下去。
碌碡见状,大叫一声“奶奶的”,放下文雀便步履蹒跚地过来救我。此时的奚婴一只手狠狠抠住我的小臂,另一只手在我的腋下摸索寻找创口,见到碌碡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嘶吼了一声,两只铜锤一样的脚在我身上一蹬,猛然向着碌碡身上扑去。
我的胸口就像是被板砖狠狠地拍了一下,顿时嗓子眼一阵发甜,一口血就咳了上来。本来就身负重伤,如今又遭受到如此猛烈一击,我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恍惚中,我听到碌碡惨烈的大叫。
听到惨叫,我心中绝望至极。碌碡身强体壮,力大无穷,是铮铮铁汉,从来轻伤不下火线,如果他在惨叫,证明受到的创伤不轻,如果不是致命伤,那也是伤了要害。自从下得墓来,探索过程中多是他打头阵,受到的创伤最多,体力透支的也最厉害,如今的情况下,就算他也不可能是奚婴的对手。
我想到此处,知道碌碡也可能性命堪忧,心里万分焦急,想挣扎着站起来,但是双腿双手似乎已经不是我的了,根本不听我的指挥,急得我涕泪交流,整个云雷水阙崩塌的声响震耳发聩,我喘息不定,在黑暗中无所适从。
就在此时,一阵高亮的白光骤起,将整个地下空间照亮得如同最为灿烂的夏日午后一般。整个云雷水阙在白光中尽收眼底,头顶坠落的石块犹如雪花一般纷纷坠地,像落在了棉花上一样,毫无声响。
我在朦胧中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地上慢慢崛起,从容地躲开头顶坠落的石块,来到碌碡的身边,浑身血污的碌碡愣愣地看着那个身影,想说什么,却又哑然失声。那个身影对着骑在碌碡身上的奚婴只是一个眼神,只见奚婴惊恐地叫唤着,惶然离开碌碡的身体,浑身抽搐,“砰”地一声爆裂开来,只留下地上一滩黏稠的绿水。
我幽幽地看着那个白光裹挟中的身影,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我觉得我一定是出现了幻觉,或者是我其实已经死了,刚才的一幕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的幻想。然而,当一股熟悉的味道飘来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那个身影不是别人,而是我熟知的文雀!
我挣扎着抬起头,仰望白光的中心,一张苍老的脸正在对我微笑,那不是别人,正是苍颜白发的文雀。碌碡此时站起身来,惊讶地手足无措,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文雀,张口结舌。
文雀的鼻孔和耳朵里渗出鲜血,有气无力地说:“抓紧攀上铁索,我支持不了多久。”未等我反应过来,碌碡连忙点了点头。一把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扛在肩上,另一只手将文雀夹在腋下,来不及说话,只顾着步履蹒跚地向着最近处的铁索进发。
我趴在碌碡的肩上,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他已经严重脱力,如今的每前进一步都是硬挨,他严重地咳嗽,不时会吐一口鲜血。我挣扎着低语说,我不行了,你带着文雀走吧。碌碡呸了一声,缓了好半天才骂道:“就算是尸体,我也要背回109。”
我不禁潸然泪下。
此时的文雀七窍都渗出血来,布满皱纹的脸此时已经沟壑纵横,似乎已经经历了无限的沧桑,随着碌碡蹒跚的步伐,我看见文雀的头发一点点地脱离头皮,渐渐飘落,浓密的白发变得稀疏不堪。
我呼唤他的名字,他抬开眼皮看了看我,挤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又闭上眼睛。周围的强光也慢慢变弱,碌碡不堪重负,只能走一步歇两步,走走停停,十几米的距离,此时成为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碌碡轰然倒地,重重趴在地上,我也被摔得不轻,想要挣扎着扶她起来,他的大手一把将我推开,用头颅顶着地面身子慢慢弓起,他试了几次但最终没有成功。碌碡剧烈地喘息着,眼见文雀身上的光芒逐渐消退,他只好放弃了同时拉扯两人的计划。
于是,他一只手拉着我,在地上匍匐前进,将我送到铁索边上。又折返回去故技重施,将文雀也拉过来。他脱下衣服扯成布条,将我和文雀绑在他的身上,又将自己的双手缚在水桶粗细的铁锁上。
一切收拾完毕,他常常地舒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这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说完,苦笑看着我,露出鲜血浸红的牙齿。我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就算我们不能活着回到龙城,回到陆之酒店,回到109局,起码我们能死在一起。
对于这样的结局,我心里是有准备的。自从重返铁索桥开始,我和碌碡就已经下定了这个决心,当然,当时还是抱定了一线生机的,而如今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我不知道文雀用了什么神通,延缓了云雷水阙自毁的时间,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秒杀奚婴的,然而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这不是我们信心有多坚定,意志有多顽强,人生一世,总得找到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我不想说我有多高尚的情操,或是为国效力的爱国情节,而是一直孤孤单单的我终于有了一个容身之所,有了属于同类人的圈子,和几个生死与共的知己。
于是我动情地说,哥们能跟你们死在一块儿,也算是最光荣的死法了,见了阎王爷,也够吹一阵子了。碌碡顿了顿了,说道:“能跟你们死在一起,我也够本了吧。”
我们同时看了文雀一眼,微弱的光芒下,文雀衰老得如同骷髅一般,完全脱了人形,两腮深陷,眼窝像是两个黑洞,头顶几乎秃了。碌碡叹了口气,说道:“只是有些小遗憾,我早就该挑明了的。”
我知道他指的是黄莺,我们就这样归西,碌碡会遗憾,黄莺也会遗憾。当然,我也会,只是不知道除了我的父母外,若兰是否也对我感到遗憾。我抹了一把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要是能活着回去,我就跟若兰表白。
碌碡听了笑了笑,咳嗽了几下,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别费那劲了,我要是你,宁可死在这。”
说完,我们都笑了。
很快地,光亮褪去,整个空间恢复到无边的黑暗中,地动山摇的晃动感再次传来,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境。我再也看不见文雀和碌碡的身影,只能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飞石和整个墓穴巨大的坍塌声。
随着一阵剧烈的晃动,只感觉我们身下的地面迅速地开裂,下沉,最终“轰”地一声,脚下的一切颓然向下坠去,我也随着这股力量急速下落,腾空的时间不长,我感觉身体像是被一根线向上一提,悠然悬在半空。
不用想也知道,我们由于身体绑在铁锁上,现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像是吊在天花板上的人肉灯泡,只等着死神悄然来临。脚下发出巨石入水的巨大声响,扑腾扑腾震耳欲聋,不过在我心中却不能激起任何涟漪。
知道自己必死,估计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当时就是那种感觉,用一个词形容的话,应该叫做超然吧。但是这不是彻底的超然,彻底的不在乎,而是一种无奈,一种无计可施的悲哀。当一切恢复平静之后,我试着跟碌碡说话。
但是碌碡并未回答,应该是过度劳累,睡死过去了。而我却异常地清醒,就像考试前一晚的考生难以入眠一样,在绝对的黑暗中,等待死神的降临却是这样的难熬。我不知在心中想了多少事情,有意义的无意义的,但都不能让内心平静。
说到底,我还是怕死。准确点说,我不怕死,是贪生。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竟然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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