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古乃闻言脸色一片死灰,只觉得耳边金鼓乱敲,脑袋中乱成了一团糟。
跟在他身后的近卫左金吾上将军完颜守,连忙伸手搀扶,轻声劝道:“陛下莫急,等臣下调集近卫,死守宫城,或许还可抵抗一时!”
“抵抗一时?!大势已去了。”迪古乃无力的甩了甩头,猛然推开完颜守,站直了身体:“不必了,内、外城皆失守,宫城又能守住几时,你们自己逃命去吧。”
“陛下!”
“不必多说,朕意已决,都走吧。”
完颜守猛然跪倒在地,眼中已经含着泪水:“陛下,臣自追随陛下以来,从未离开您的身边,请您许我留下。否则,完颜守宁可一死以报。”
“你留下,其他人都走。”
迪古乃不容别人再说话,转身走回了后宫,完颜守和近卫们也跟着离去。
看着迪古乃离去的背影,大殿上的臣子痛哭失声,不少臣子立时自尽以报君恩,也有部分臣子想找出办法逃离宫城。
宫城内此时已经乱作一团,宫中哭声震天,宫妃、宫女上吊、投井的不在少数,也有的想着当年大宋天子赵惇曾经对兀术说过,不绝完颜氏之嗣的话,希望还有生机。
天亮了,迪古乃右手提着长剑,独自坐在寝殿之中,殿堂里已是空空荡荡。
外面杂乱的呼喊、哭号似乎已经远去,在他脑海里不断翻滚的是当初在吴村赵惇所说的话、还有自己与祖父兀术的对话: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赵惇定会对王爷后人留个情面,不绝贵嗣!……”
“……迪古乃,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性子太急,不能容人,过于残忍。我当年失败不在战场,而是过于相信力量能压服一切,残杀过度失尽了民心。我知道,你不满意我对虞允文的钦佩的敬重,可你要明白,事情成败非人力所能定,能在绝望中仍然坚持,才是真正的博大心胸。……如果,你真的觉得没有把握战胜赵惇,那就借机派人杀了他,无论如何不要让他回宋。水灵一走,就不会有任何事再能束缚的了他,这条潜龙必然会飞腾于九天之上!”
“……想我完颜氏自起兵以来,何曾怕过什么人?!就算那赵惇真的有改天换地之能,孙儿也要与他决战疆场,生死无悔!”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赵惇定会对王爷后人留个情面,不绝贵嗣!……”
“……就算那赵惇真的有改天换地之能,孙儿也要与他决战疆场,生死无悔!”
“……赵惇定会对王爷后人留个情面,不绝贵嗣!……”
“……孙儿也要与他决战疆场,生死无悔!”
“……不绝贵嗣!……生死无悔!”
“……不绝贵嗣!……生死无悔!”
“……不绝贵嗣!……生死无悔!”
“不绝贵嗣!”
“不绝贵嗣!”
“不绝贵嗣!”
……
“不!”迪古乃狂吼一声,抱住了自己的头,血红色的眼睛直直的瞪着地面,似乎那赵惇就在自己的眼前:“赵惇,我完颜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不要你留我后嗣!不需要!”
此时,近卫左金吾上将军完颜守走了进来,低声回奏:“陛下,后宫妃嫔、皇子、公主,还有宫女、内侍,除已经逃跑和自尽的,余下共计八百七十二人已经全部集中在皇后的宫院中。
看迪古乃没有反应,完颜守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陛下的七子九女,除豫王允成、潞王允德及小公主节节不在宫中,其他俱已到齐。”
“什么?他们三个因何不在?”迪古乃猛的站了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指着完颜守:“你敢不服从朕的命令?”
完颜守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陛下息怒,非末将不从君命。末将带人去元妃李氏、昭仪梁氏宫中的时候,两位小王爷都已经不在了,据她们说是皇后将二王传到了自己宫院。但我们把所有人集中到皇后宫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两位小王爷,连文妃所生的小公主节节也不知去向。”
“徒单氏!你敢违我皇命。”听到皇后的姨妹文妃所出的节节也失去了踪影,迪古乃登时明白过来,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怒冲冲的提着宝剑冲了出去。
迪古乃怒气冲天的直闯入皇后的宫院,宫中还活着的人都集中在这里,看到他提着宝剑冲了进来,吓得缩成一团、靠在一起抖个不住,却无一人敢放高声音。
迪古乃理都不理他们,一直冲进了正殿,却看到徒单皇后正端坐在正位上,平静的看着如同一头疯牛一样冲进来的他,她的镇定使得发狂的迪古乃一呆,停在了门口。
自从迪古乃当了皇帝,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原本与他感情不错的徒单皇后,从此退居宫室,平素以念佛、吃斋渡日,只穿素色衣服。只有迁都之时,因为迪古乃打算造势,命令皇后要穿上全套宫服,皇后才穿过一次。
今天,皇后却穿上了全副凤冠、宫装,打扮的庄重大方,她缓缓的从坐位上站了起来,看着站在面前发呆的迪古乃:“陛下,自从你我成婚以来,夫妻和美,只可惜妾身未能给您生育一个皇子,是妾身对不起陛下。妾身虽身为皇后,但多年来没能管理好后宫,为陛下分忧,自知有罪。感陛下厚恩,从未计较妾身的过失。妾身向陛下请罪!”
说完,皇后向着迪古乃跪了下去。
迪古乃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夫妻刚刚成婚时的甜蜜,自己杀死徒单氏族人之后,徒单氏的忍让、贤惠和
大度,本能的伸手去扶皇后:“皇后,是朕对不起你,你快起来。”
皇后却依然跪在地下,她抬头看向迪古乃:“陛下,妾身没有求过您什么。今天,妾只想最后求陛下,饶过三个孩子,放他们一条生路,求您了!”
“你……你难道要朕的子孙去向赵惇求饶,丢我完颜氏的脸面?!”迪古乃闻言,又想起自己因何而来,恼怒的抬脚将皇后踢倒在地上,疯狂的大喊:“我决不向赵惇求饶,朕是大金天子,朕的子孙绝不能向敌人屈膝,决不!”
徒单皇后慢慢的坐了起来,脸色竟然丝毫未变,她抬手轻轻拭去嘴角流下的鲜血:“陛下,您到今天还没想明白,您究竟是败在了何处吗?残忍好杀终不能长久,祖父的话,陛下早就忘光了。如今已经是国破家亡,陛下又何必还要三个未成年的孩子陪葬,给他们一条活路,至少祖宗还有人祭祀。”
“不、绝不!朕没有错,朕绝不低头!贱婢,去死吧!!!”迪古乃的长剑当头劈下,将徒单皇后劈作两半,鲜血、肚肠流了一地,也溅了迪古乃一头一身。
全身浴血的迪古乃疯了一般的转身,冲到院子中,一把将跪在最前面的郑王允蹈抓了起来:“说,那三个小的上哪里去了?”
郑王允蹈今年不过才十三岁,给发了疯的父皇吓的全身直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等得不耐烦的迪古乃猛然将他推倒,举剑就劈,顿时血光四溅,旁边的人发出一阵惊呼。
旁边一个男孩子的声音,突然尖利的响了起来:“母妃!!!”
迪古乃定下神,仔细的看了看,才发现郑王允蹈的生母元妃李氏,在刚才宝剑劈下的一瞬间扑到了他的身上,他这一剑劈在了元妃李氏的后背上,郑王允蹈反而安然无恙。
元妃李氏所生的第二个儿子卫绍王允济已经扑了过来,拚命的想把母亲从哥哥的身上扶起来。
郑王允蹈此时也回过神儿,反转身体抱住了母亲,痛哭失声:母妃,您醒醒,您千万不要死,不要死……
元妃李氏此时已经是入气少、出气多,眼看没有救了,两个孩子抱着母亲哭号,也染了一身的鲜血。
本来呆看着他们的迪古乃,突然觉得心头一阵烦闷,暴躁的跳了起来,大声喝令:“不许哭!”
两个孩子根本忍不住哭声,迪古乃举起宝剑又要砍下去,却被从一左一右扑过来的两个女人给架住了!
左面扑上来的是宸妃萧氏,她只生了一位公主,而且早已出嫁。但面对如此惨景,本性温柔、胆怯的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豁出命来抓住了宝剑的锋刃,双手鲜血直流:“陛下,事到如今,您就放过孩子们吧。”
刚刚升为修容的石抹氏原本只是个才人,因为生了夔王允升才升上来。此时,她也扑到了迪古乃的身边,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腕:“陛下,我们陪您上路,求您放过孩子们,饶了他们吧。”
“贱婢安敢如此!”迪古乃猛然发力,两个柔弱的女人如何是他的对手,立时被甩出老远,栽倒在地上:“完颜守,杀光他们!”
见到宫中火起,刚刚攻破内城、正在围攻宫城的宋军意识到,这是金主迪古乃不愿意被宋人俘虏,意欲自尽,便纵火焚烧皇宫。
宋军立时加强了攻势,又派人飞报正在外城等候消息的天子赵惇。
天子下旨,命令宋军尽量救火,不可让金宫被焚;并命令尽量救治还活着的金人,无论身份地位、男女老少。
看林安南已经入睡,在一边陪同父皇听候消息的长公主赵灵,此时想起长辈提到汴京城破的惨景,又想到自己的曾外祖父和郑家庄百姓连墓都保不住,不觉愤然抗议:“父皇还念个什么旧情,他们死就死了,免得我们费力。”
“公主殿下,陛下不是念着旧情,是仁者之心。大金灭亡已经是定局,他们自己的根基被迪古乃给毁了,留下的后嗣也翻不了什么大浪。陛下此旨,可以彰显我大宋的宽宏大量,让大家看清楚迪古乃的狠毒。”随行的秘书郞乔月山,笑着解劝长公主。
“乔卿,朕的确是在念旧,不是什么宽宏大量。若是迪古乃把他自己一家子都杀光了,倒真的是省了我大宋的麻烦,免得还要担心完颜氏将来反叛。”天子赵惇站起身来,看了满脸是泪的完颜轻韵一眼,随即示意旁边的内值班侍卫上来,给自己顶盔贯甲:“只是,朕当年曾亲口对兀术说过,保他后嗣不绝,君无戏言!迪古乃为了败我大宋士气,毁掉外祖父墓地一事,不能怪在所有女真人的头上。何况,兀术对外祖父、母后和朕,都算是尽了心。”
看到爱女仍然嘟着个小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赵惇大笑,上前拍拍爱女的肩膀:“丫头,父皇要进内城去了,你不跟着来看看吗?”
“陛下,我也跟着一起去,行吗?”呆在一边的完颜轻韵轻轻擦去泪水,看到赵惇准备出发,小心的开口问道。
赵惇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拒绝:“轻韵,不是朕不信任你,而是这种情况下你最好不要去。等处理完了再说,否则万一看到亲人都被杀害,你会受不了的。”
赵灵虽然对父皇的旨意还是不满,但拒绝不了进内城的诱.惑,扭捏了一下,还是快步跟着出门的父皇跑了出去。
完颜轻韵看着天子父女的身影消失,怅然的叹息一声:她太了解自己那位脾气暴躁的异母兄长,只怕完颜氏族人已经被他杀绝了吧?!难道,自己的努力还是挽回不了完颜氏灭亡的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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