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颜渊被吓了一大跳，全身一抖，旋即转头看去。
来人冷着脸，一袭大氅与冷白月光衬得他素面如玉，神姿仙容。
她注意到那人身上穿着的明黄龙袍，瞬间反应过来，匆忙行礼：“皇上。”
如今的国姓为康，宣文帝姓康名宸。
康宸面容冷傲，他语中杀气不减：“宴会尚在举行，你为何独自一人在这？要知道你还在禁足，朕记得冷宫的人可没有能在宫里随意行走的规矩。”
白颜渊虽然没进过宫，可对宫里的规矩还是了解一些，冷宫里的人不能随意在宫里走动，这个规矩她一时高兴竟然给忘了。
白颜渊面如土色，慌忙跪地：“皇上恕罪，妾身并无冒犯的意思，只是见到这院里的腊梅开得正盛，很衬这雪，妾身一时兴起，才生出了要来看看的念头。”
“叮，目标当前好感度为负四成。”
白颜渊跪地低头，脸色在痴妄镜的声音落后彻底黑了下去。
怎么个意思？
她在冷宫里被禁足三年好感度才负三成，刚才就她那一句话就让好感度直降一成，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康宸拧眉：“腊梅，雪？”
说完，他抬头看去，漫天飘扬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和发上，衬得他人虚幻飘渺，看不太真切。
白颜渊现在跪在地上，冰凉坚硬的地面让她想起当年跪在诛仙台边上的感觉，尖锐的石头划破她的膝盖，鲜血外涌，膝盖那里一片麻痒，却是感觉不到疼。
那时，她的身体就撑不住，幸好有股信念撑着，才苦捱了过来。
可在这边，她身体还带着病，康宸又一直都没说话让她起来，地上本就凉，寒意沁骨，她没忍住，只觉胸中一阵淤积，低咳了两声。
康宸被她吸引了注意，低头看她，眼中多了几分不耐：“见你气色不好，起来吧。”
白颜渊不敢违背命令，知道她这样极有可能已经引起了康宸的不满，但身体着实受不住，身体摇晃几下，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就坐在了石凳上。
康宸看着她，眼中的不满更加明显。
白颜渊僵住身体，她看着康宸，心头一抖。
她坐着，皇上站着，自古哪有这样的道理。
白颜渊“噌”地就站起身，朝康宸尴尬地笑：“皇上……”
康宸淡淡瞥她一眼，没打算和她计较，不然她现在恐怕就已经身首异处。
康宸捏了捏眉心，一掀袍子，坐在凳子上，朝他的对面扬了扬下巴：“坐。”
白颜渊受宠若惊，重新坐下。
“你既然是为赏梅而来，那不如说说，这梅花到底有哪里可赏？”
白颜渊有些惊喜，看康宸的脸色不似在随意敷衍，她眨了眨眼，搜刮着满脑子话，这个时候，她忽然特别紧张。
当年她与白父在书房里彻夜深谈，口若悬河，满脑子的诗书，天下形势分析得透彻而精辟，让白父都赞叹不已。
可是在这种时候，她却觉得她词穷，她读的那些书全都被她就着饭吃进去一样，大脑一片空白。
“腊梅血红点点凌寒而开，藐视霜雪冰封，就算它周围环境糟糕而贫瘠，即使它寒冷而孤独，所有人都在温暖的屋子里捧着暖炉裹在温暖的棉袄里，唯有它，就算无人欣赏它的美，它也是傲然绽放的，经历苦痛与折磨，才能彻底成长蜕变……”
“你在说你自己？”
白颜渊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忽被康宸打断，白颜渊略有些忐忑地看向她。
她刚才所有说的话都是硬凑出来的，越说越觉得自己处境悲惨，便将自己向梅花影射了一些，只是没想到这样竟然就被他听了出来，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就这样砰砰狂跳起来。
“不全是。”白颜渊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换来康宸一声嗤笑。
“朕还以为你会说出什么话来，没想到仅仅是这些自怨自艾的话，你是觉得朕将你关进冷宫还委屈你了？”
“妾身不敢。”
康宸的脸色略有缓和：“刚才那句诗，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叮，目标好感度达负三成。”
白颜渊眼中有光闪过，她点头：“是，妾身有感而发。”
“回去吧。”
白颜渊不解。
康宸忽然站起身，转身便朝大殿里走去，朝着那一片推杯换盏，衣香鬓影。
“若是不喜欢这吵闹的氛围，便回去吧。”
语气缓和许多，不再有开始的那般杀气。
白颜渊轻笑一声，才明白过来，朝着那高大的背影说道：“妾身谢过皇上。”
白颜渊走后没多久，新年的钟声被敲响，众妃嫔也都意兴阑珊，踏月而归。皇后礼貌地向康宸点头行礼，便由她的大宫女扶着下去了，太子年满六岁，已经懂事了些，交由奶娘照顾。康宸说话说的并不多，宴席的时候也全都冷着脸，有人朝他贺喜的时候，他才稍微转了转目光，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看来，传闻中皇上皇后恩爱不移，新年晚宴一派和睦温馨也都只是传闻中而已。
白颜渊回到自己的冷宫之后，看着寒酸破败的家具，只觉得心头一股酸酸凉凉的。
见了这一面，简直没有什么用，好感度起落两次，与原来平齐，那心情就像是在坐过山车，忽上忽下，险些让她惊吓过度。
白颜渊现在也想不通皇上对她的那负的好感度是怎么来的，自从她知道原主这一事没有牵连到白家之后就知晓皇上并没有真心想搞垮白家。毕竟原主父亲位居太傅，甚至是康宸曾经的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康宸肯定不会真的对白家怎么样。
可在原主房中发现巫蛊偶一事是宫中大忌，白颜渊仔细想了想自己那个朝代的规矩，一经发现，是要砍头的。现在看来，康宸将她关进冷宫禁足三年，真的还算是好的。可按照原主的那个性格，放巫蛊偶诅咒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她又搞不明白康宸到底在反感她什么。
如果是信了她用了巫蛊偶，才负三成的好感度是绝对不够的。
如果是不信她用了巫蛊偶，那他为什么又要把她关进冷宫？
从宴会上回来的整整一个晚上，白颜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因此到新年第一天天亮的时候，白颜渊还没有入睡。
她窝在被子里，顶着鸡窝头，双眼乌青，看什么都是飘忽无神的。
她向来没有赖床的习惯，因此她即使头脑不清醒，也混混沌沌地起床换衣洗漱。冷宫的被窝里都是凉的，还不如去外面晒晒太阳。
春雨早已按时给她送来了新鲜的瓜果蔬菜，堆放在厨房里，她打着哈欠过去挑挑拣拣，挑出一小块瘦肉来准备做些瘦肉粥。
正洗着米，忽地听见外面有小太监捏着嗓子喊：“白颜渊接旨——”
白颜渊一僵，淘米的动作瞬间停下来，她竖着耳朵仔细听，甚至怀疑自己因为太想念康宸以至于出现了幻听。
小太监见没有人出来，抬高了嗓音：“白颜渊接旨——”
白颜渊的身体忽然就爆发出潜力，她拿出平生最快的跑步速度飞似的跑到小太监面前，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小太监第一次被人这么盯着，有些脸红，他咳了一声，嗓音还是尖尖的：“白颜渊接旨。”
白颜渊立马跪下，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小太监宣读圣旨，内容大概就是皇上给冷宫这边分了一批新年补给品，要白颜渊出来领，其中还宣读了一下包括的东西。
光是这些东西的数量就让白颜渊目瞪口呆。
天蚕丝缎面两匹，银丝炭的量大概够了她这整个冬天，五件冬衣袄裙，两床新被褥，珠玉首饰无数，甚至还有一小盒西域进供来的胭脂。
白颜渊受宠若惊：“这么多，莫不是传错了地方？”
小太监脸上的红晕减下去了几分：“皇上特地交代过的，要咱把这些东西送到冷宫这来，白小姐您清点下树目。”
白颜渊看了个大概，觉得一点都不差，才点头：“没有问题。”
小太监便朝冷宫里挥了挥手，对身后抬着东西的太监们吩咐送进去。
太监们看见寒酸破败的冷宫也没有露出半点嫌恶的态度，这一点让白颜渊十分满意，临走的时候还问了一下宣读圣旨的那个小太监的名字。
王月。
白颜渊记住了。
等到她看不见太监们的身影，她才询问痴妄镜：“小痴，这是怎么回事？”
痴妄镜十分冷静：“这是新年的补给品，你别多想。”
白颜渊高兴得想撞墙：“我怎么能不多想，我早就偷窥原主的记忆了，每年冷宫的新年补给品哪有这么多，仅仅是几件破败的棉絮衣，哪有这种暖烘烘的东西。”
痴妄镜仍然在给她泼冷水：“也许是每年那些刁奴们给克扣下了。”
“皇上分发的东西那群下人们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
“不要小瞧了宫里的下人们，他们势利眼的很，你落魄的时候他们能比你还厉害，他们可不会让自己受苦。”
白颜渊拧眉：“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好话。”
“滚！”
痴妄镜麻溜地滚了。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白颜渊依然有求于痴妄镜，她又不得不低声下气地把痴妄镜给请回来：“小痴啊~”
“哼。”
白颜渊叹息：死傲娇。
这次痴妄镜倒是也没真生气，它开口：“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我还忙着去修炼。”
白颜渊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你还要修炼？修炼什么？”
“主人你上次让我用了我的本命技能，我元气大伤，不修炼怎么增强本领？”
白颜渊双眼顿时冒出锃亮的光：“那你修炼回原来的高度之后还有保命的技能吗？”
痴妄镜：“想的美！”
白颜渊惋惜：“可怜你从那以后一直都不能是一个完整的神器了。”
痴妄镜沉默，它不想和白颜渊说话。
回归正题，她提问道：“小痴，你帮我看一下目标的好感度多少了？”
“负三成。”
“他都把东西给我分发下来就差亲自送来了好感度对我怎么还是负的？”
痴妄镜幽幽道：“你怎么那么肯定目标就是康宸？”
“那还不是你明里暗里给我提的醒？”
痴妄镜继续幽幽道：“有些事情看破了就不要说破了，免得你我都不好做。”
白颜渊哼笑，打心底感激痴妄镜。
到最后，只听得痴妄镜一声叹息：“你还有机会，我劝你这几天最好练练你的琴技。”
白颜渊立马来了精神，她能肯定痴妄镜肯定是不会害她，既然它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就更没有不听的道理，而且这还关系到她的又一次机会。
忽然，白颜渊犯了愁：“没琴啊……”
痴妄镜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听得白颜渊说道：“小痴啊，你不是一个神器吗……”
痴妄镜立即打断她的话：“交换。”
白颜渊笑嘻嘻道：“一碗我做的瘦肉粥。”
痴妄镜：“……”
最终，白颜渊还是用了一碗瘦肉粥换来了一把琴。
当她坐在矮凳上手轻轻抚摸琴弦的时候，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忽然就涌上了她的心头。琴棋书画中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琴，可偏偏她的琴技又是在棋艺与其他乐器之中相比最好的。白颜渊叹息，往事不受控制地涌入她心头。
以前北炀还在的时候，都是她抚琴，北炀坐在一侧安静地听，他很少束发，头发虽松散却并不凌乱，斜斜地搭在他的身侧，乖顺柔滑，有几缕调皮地翘起来，被阳光笼罩，呈现一种淡淡的金色。
白颜渊有时候会偷偷看他，一走神，不小心就拨错个调子，北炀在这个时候就会睁开他的眼睛，往日一双平静无波的眼带上几分清浅的波澜，他唇角翘起，起身，紫色华贵的衣袍重重叠叠地与金色的阳光交织，在地面泼下大片的阴影。
他会握住白颜渊的手，柔声说道：“累了？休息一会。”
手掌温热，暖度直接就涌入她的心房。
从那之后，白颜渊明明琴技高超，却总是漏弹，错弹调子，这种时候，北炀眼中总是带着丝笑意，浅浅地看着她。
思绪回笼，白颜渊情不自禁地弹起当年她总是弹错的那首曲子，因为习惯，她在相同的一处弹错。
音调骤停。
却不会再有人来拉她的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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