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峻壮美的山峦面前,人会觉得自己异常的渺小,千万年以来,朗日格峰似乎一直屹立在那里,深沉而静默,现在,它从缭绕的云层中,向山下对它顶礼膜拜的人,露出了山顶上的白色,就像山下古老而庄严的村庄里的敬神仪式已经向虔诚的党项人展示出它的序幕。
身着盛装的第三百二十代萨满意奥姑……夏青,团坐在夏家村坟地前的那块空地正中央的高台上,高台用石块垒成,象征着朗日格峰,下宽上窄,她戴着黄金面具,乌黑的青丝编成无数小辫垂落在前,发上一圈一圈的缠着各色宝石,穿着黄色的点缀了宝石的袍子,在月光的照耀下,五彩流光布满全身,这是历任萨满的象征着无尚荣耀的战袍,她对着一轮明月,高举着银色的法杖,代表人,与月神沟通。
这一刻,她的意志,就是神的意志,不允许任何人质疑。
在冰凉的月光照耀下,她全身银光璀璨,从高台下仰视她,好像她已经与伟大的月亮融合为一体。
就连夏青自己都没有想到,她也有被万民仰视的一天,原来在孤独的高位上,被那么多人注视着,敬仰着、呼唤着,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或许皇帝坐在龙椅上也是这样的感觉吧,人在高处,孤家寡人,是何等的凄凉,还不如做个嚣张的逍遥王爷来得快活,王爷?嚣张的王爷?他,他们,都还好么?
月主回村,这是大事,这时候来的人,不再仅仅是夏家村那些不会说话的村民,还有各部落的人,她听见那些党项人在高呼:“伟大的银月之神万岁!伟大的银月之神万岁!”他们虔诚的匍匐在地,谁也没有看到尊贵的黄金面具下那不断滑落的泪珠,正一滴一滴,落在缀满宝石的华丽衣袍上。
一群祭师从净魂洞与葬魂洞鱼贯而出,他们都穿着腥红色的长袍,带着红面獠牙的面具,一手举着红色法杖,一手放在胸前,高声背诵着银月教的经文,转绕着高台一圈又一圈的转着。
夏青,站起来,她将法杖一指朗日格峰的方向。
祭师们立即四散开来,从高台上看去,他们构成了一个圆形。
高亢悲壮的祭歌骤然响起,它像一股强有力的风,从空中俯冲到大地,在大地上激荡出雄浑的回响,回响疾飞上云霄,在流动的云层间穿行,又重回到大地,像攀登山峰一般,从低处向高直到山顶,又陡然一转,直线坠下,如苍鹰合拢住双翅俯冲入深潭。
夏青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被耳畔的歌声震慑了,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她仿佛看到了党项人内在的灵魂,人再厉害,都要受到一种强大而神秘的力量支配,人必须服从神的旨意,不能越界一步。
那个人已戴上了神秘的银色面具,却换了银色的长袍,引着几十名身着青袍的汉子,从葬魂洞步出,汉子们分别抬着几十具无盖的棺木,脸上安静而肃穆,他们的额头上都用自己的鲜血画了月亮的图案。
面具人引着抬棺木的汉子来到高台下,朝天高呼道:“伟大的仙鸟,伟大的月神,我们的月主向您赎罪,愿以肉身换来您对党项的庇偌,偌我党项从此无灾无难,无病无夭,我冤屈的灵魂们啊,愿你们就此安息吧!”
夏青也仰着头,高台下的人群,在她眼里,仿佛都是虚幻,她甚至觉得她不在大漠,而是回到了一去不复返的童稚时代,在雾山上,伏在那个娘亲的膝头,听着阿爹念书,她还想起了,刚到汴京的时候,在戏园子里,水中戏台上,画着脸谱的戏子们在台上又蹦又跳,又唱又闹,她还看到过一个戴着黄金面具,扮着神仙的人,在台上左摇右摆,那个人口里唱着的念着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词句,没有人能够听得懂,那个人把手中的一根银色的棍子扔下来,看戏的人都说,谁被这根神棍砸中,便是当娘娘的命,那根棍子正好扔在她身上,弹了弹,又落在了地上,她捡起来,挥了挥,然后悄无声息的笑了,看戏的人也跟着哄笑开来,那时候的她只是个扮了男装倒水跑堂的伙计,又何来娘娘的凤格天命?
展昭来提亲的那个夜里,阿爹反复告戒她,不可暴露自己的真实面目,她曾问过阿爹,为何要将她与枸杞扮作男孩子,当时阿爹的神情好似很惆怅,他说:“对外说的不过是个借口,但是你要知道,阿爹只是在保护你。”
这个时候夏青才感觉到,多年来为藏着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而乔装改扮十六年,这里边定有其玄妙之处,只是夏桑不愿说罢了,只可惜她那时被爱冲昏了头脑,才致身份被识破。
夏桑对夏青很是严厉,小时候她若露出一丝女态,便会得他教训,所以十六年来,随着她长大,便算外人说她长得娘娘腔,却也坚信她便是男子,只有她自己明了,夏青的心事,是绝对不会摆在脸上叫人轻易察觉的。
佛曰:不可说。
是的,早在很久以前,就有预示今天发生一切事情的蛛丝马迹,只不过,她当时没有在意罢了。
只是,凡人怎能抗得过天,天命难违。
她听到了很多人在欢呼,可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只知道周围有巨大的声音像汹涌澎湃的江涛一般轰响,在她缤纷的思绪里,这不是现在,而是遥远的过去,然而她却开始感到恐惧。
似乎周遭又恢复了安静,仿佛是一个重大的事件结束了,在恍恍惚惚中,她好像看到面具人在笑,笑得意味深长,仿佛是在说:瞧!果然如我所料!
料到了什么呢?她很想知道,但是猜不透。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在乌压压如同蝼蚁一般的人群中,她好像看到了那个老人,这个村中唯一幸存下来的长老,可是,他的脸上为什么如此伤心,他哭了,无力的靠在那个稳婆肩上,稳婆也是的,她的眼睛里也都是伤心,仿佛是对某个事情无能为力的痛苦而内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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