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论道台

　　小昆山丹溪，热闹了。

　　祥瑞崖下，桃林外的草坪中间，摆了一座五丈方圆，一丈高的白玉石台。

　　据说，玉石台乃仙人的法宝，是白云观论道台，有诸般神通，非常人可理解。

　　台上是对弈的擂台，下棋的地方，除了棋手和三位观棋者，一般人不好意思上去。

　　论道台的周围四壁，有四副棋盘，实时转播石台上的棋局。

　　论道台周围，丹溪左侧，聚集了百十位江左贵人。

　　女傧们在祥瑞崖与玉石台之间观棋，男人们则在桃林外摆开了茶座。

　　仙人们，都在丹溪右侧，被一道五彩雾霭遮着，看不清爽。

　　这是为了保护凡人，仙人的风采太过犀利，分分钟能瞎了凡人的眼眸。

　　冬日天短，棋局还未过半，太阳已经落山了。

　　玄都观的道士们给贵人、贵女们送来了风灯。

　　论道台亮了，闪烁着淡淡的荧光，清晰地显示出台上的棋局，柔和的荧光，也照亮了小昆山丹溪。

　　今次，是王十里和山涛真人对弈的第三局，也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局，大家都很紧张。

　　他们，都压了不少金币或灵石在上面。

　　三年前，就在这里，还是在这方论道台上，也有过一次同样的对弈。

　　那一次，仙人赢了。

　　这一次，依旧没几个人看好王十里。

　　他最近实在是太过活跃了，身上同时压着两个赌局……

　　名义上，山涛真人找王十里下棋，是因为他一把火烧了紫竹林。

　　宠仙对上他，据说是因为鸿姐……

　　实际上，大部分江左本地贵人都知道，这两个赌局对的不是王十里这个人。

　　一个凡人，哪里用得着仙人们如此大动干戈？

　　他们针对的，是诛仙手。

　　三年前那次，仙人们对的也是诛仙手。

　　这个名字，犯冲！

　　戌时一刻（花花世界时间晚七点半），天已经黑透了。

　　王奇山要求封棋，先吃点喝点。

　　他跳下论道台，来到桃林旁。

　　此处摆有一桌酒席，淳鱼正在啃天龙八步，陈洲、蓝媚儿分坐她左右。

　　多多大师坐在她对面。

　　“老王，他们说，你要输了啊。”淳鱼满脸愁容，嘴里噙着鸡骨；“是不是啊？”

　　“阿弥托福，施主还有机会。”多多大师道。

　　王十里端起一杯翠湖春一号，慢慢地喝着，看着论道台侧的棋局。

　　他今天执白，局势不容乐观。前天，他输掉的那盘棋，也是执白。

　　这局棋的布局阶段，王奇山见识过。

　　五天前，玄微子走的，也是四.三起手的竹林局。

　　只是，王十里没想到，那局棋，是仙人在点化自己，没有好好研究。

　　黑棋走出了一块大模样，若现进入收官阶段，王奇山的白子，八成要败。

　　不远处，淳于贤和姬季亦，与牛增孺和天一道长在研究棋局，姬季亦很是得意的样子，李治和芈尚旁观，也面有得色。

　　淳鱼都是听他们说的。

　　周围就静了，没人说与棋局有关的话题。

　　这是规矩，也是礼节：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

　　薛二陪着薛飞卿过来了。

　　薛飞卿撩起浅露，低声道：“不必太在意输赢。”

　　王奇山说声谢谢。他们，也不看好他。

　　玄微子让他堂堂正正地赢一局棋，他刚才也是走的堂堂正正的君子棋……

　　蓝媚儿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笑道：“我听说，失败者的失败，各有不同；成功者的成功，都惊人相似。”

　　“是吗？”王奇山看到蓝媚儿手腕上，套着白玉环。

　　那是……吕昇的束发玉环，是一件丹霞岛的法器，鸟巢。

　　这句话，太花花世界了，肯定不是蓝媚儿能随便听说的。

　　如果翻译成棋语……行棋是棋者思维的投射，山涛真人的赢棋手段，并不多。

　　王奇山捧着酒杯，慢慢地喝着，回想着三十六局棋谱。

　　按照规矩，封棋的时间不能太长，最多两刻钟（一小时）。

　　直到时间要用完了，周围已经响起了嗡嗡声，王奇山慢腾腾地起身，瞬移上了玉石台。

　　山涛真人一身锦衣，腰缠玉带，头顶朝天冠，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表情。

　　看到王奇山落座，轻轻捏起一枚黑子，放到棋盘上。

　　王奇山盯着那枚黑子，陷入了长考，整整一刻钟时间后，才拍下了一枚白子。

　　玉石台上，观棋的三人分别是三仙真人、天门羽衣和遇洲先生。

　　看到这步棋，三仙真人抬起头，看向王奇山。遇洲先生，则向山涛真人看去。

　　只天门羽衣盯着棋盘，默默地看着。

　　山涛真人开始没怎么在意，拿起黑子要落子时，“咦”了一声。

　　这枚白子，深入黑子的腹地，看似是试应手，也可看成是送死棋。但黑棋围的空太大了，行棋松散，边角有诸多利用，如果不理的话，却隐隐约约可以做活。

　　这个人，眼看赢棋无望，又要搞事了！

　　山涛真人判断完毕，拍下黑子。

　　遇洲先生皱起眉头：山涛真人的走出了一步缓手棋，他在守。

　　可是，白棋的那枚棋子，没有攻击的手段啊？

　　王奇山又长考了一刻钟，才再次落子，还是一步试应手，小飞。

　　山涛真人又守了一步，尖冲破眼。

　　白棋在黑棋腹地的局势，好像已经死了。

　　王奇山转向了，在远离两子的下部点了一手，似乎是在为点三三做准备。

　　山涛真人又开始犹豫了。

　　若是与竹林七仙下，他完全不必担心这步棋。仙人们，不会走那样的小人棋。

　　但是，王十里不是仙人，他昨天的棋，别说小人了，为了赢棋，贱人都愿意做。

　　黑棋又守了一步，并且走出了一个手筋，威胁着要吃掉那颗白子。

　　王奇山应得飞快，先是小尖，又走出了一步大飞，在黒腹部的正中落了一子。

　　山涛真人开长考，这枚白子，，隐约，有联络另两颗白子的意思。白棋在黑棋腹地的五颗子，隐约变成了一柄长矛。

　　王十里，在逼山涛杀棋。

　　吃不吃是个问题，吃哪里？也是个问题。

　　山涛真人无论吃那一块，都必须走出一步很难看的俗手，并且是大俗手。不然的话肯定要出现劫争。

　　仙人与凡人下棋，万万不能走大俗手！

　　黑棋陷入了两难境地，再守下去，肯定是越亏越多，攻击，却找不到合适的角度。

　　一刻钟后，山涛真人果断应战，用一步大俗手弯，断开了角部的两枚白子。

　　只要角上没棋，打起劫来，他就没什么好怕的。

　　王奇山向外跳了一步。

　　山涛真人继续攻击，王奇山继续躲闪腾挪，前一步还要连左边，后一步又转向了连右边，五手棋下去，棋盘上的局势又起变化。

　　黑棋吃掉了黑腹左右的两块孤棋，但是，中部的白棋已经穿透了黑棋的防线。带着黑棋的一块肉，跳出了黑棋围成的大模样。

　　桃林外一片哗然，都搞不懂，好好的棋，怎么走成这样了？

　　白棋不只是逃了出来，破去了黑棋的腹地大空，还先手断下了一块黑棋，隐隐威胁着要杀棋。

　　山涛真人要求封棋，休息片刻。

　　女王殿下带着一群人上来了，坐到淳鱼身边，问道：“怎么样了？”

　　淳于贤“啪”地一声合起折扇：“师父这是……王十里明显是在试探，他却当真了。”

　　“师父行棋飘逸，断点太多，这几步，是怕他胡乱开劫争……”姬季亦思索着。

　　“哪里有劫啊？他在虚张声势。”淳于贤长叹一声：“师父不能跟着他走了，现在收官，大约还能赢。”

　　王奇山下来了，看到女王殿下和陈掌柜，大喜。

　　陈掌柜真的只是陈掌柜，他看了会儿棋局，恭喜主公，胜利在望。

　　多多大师说：“福祸两相宜……阿弥托福，还是要小心谨慎。”

　　女王殿下仔细看了会儿棋局，表示看不太懂，说道：“王者剑，引而不发。小人刀，刀刀见血。”

　　王奇山再次感谢领导的鼓励和指导。

　　一刻钟后，棋局又开。

　　山涛真人似乎听到了淳于贤的话，果断放弃了攻击，开始走大官子。

　　王奇山又动了，又小尖了一步，威胁要杀山涛真人被断下了黑棋，却不用处杀招。

　　山涛真人补也不是，不补也不是。

　　如此几番挑逗下来，黑棋的局势越来越险恶。

　　丹溪右侧，五彩雾霭之中，琴台上，玄微子与洪度真人相视一笑。

　　殴雪君问道：“怎么样了？”她不太懂下棋，询问逍遥。

　　“山涛真人善于布局，长于作势，不善战斗。王十里钻进了山涛的阵势，引诱他杀棋。”逍遥道。

　　“杀了没有？”宠仙凑过来问道。

　　“杀了。”洪度真人道；“但，还不如不杀。”

　　“为啥不如不杀？”

　　逍遥道：“王十里放进去了两块诱饵，威胁要与他拼命。山涛真人不敢拼命，只能杀棋。但是，王十里根本就没想拼命。他以诱饵做文章，顺势破掉了山涛真人的实空。王十里走的是当断则断，当舍则舍的王者之棋。山涛真人输了……输的很难看。”

　　殴雪君笑了，王奇山不用被断手了。

　　玉石台上，山涛真人拍下最后一枚黑子，颇为得意地抬起头。

　　虽然是俗手，却杀了王十里两块棋，做活了一块孤棋，可谓收获颇大……

　　但是……遇洲先生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他急忙低下头，开始数子、点空……

　　数来数去，杀了十二目，损了二十目……

　　他竟然输了一目半！

　　这时，他才想起，这些棋，原本就是他的大模样，原本，就是他的地盘……

　　今次，他不只输了棋，还输了行棋的美感与飘逸，丢了仙人的脸面。

　　逍遥忽然拉着宠仙的胳膊。

　　“你拉我干嘛？”宠仙欲挣脱。

　　他们两个，都是仙禽出身，如今……身份不同了。

　　“我担心你啊。”逍遥握住被甩痛的手腕：“王十里的诛仙手保住了，你，有麻烦了。”

　　论道台上，王奇山提条件了。

　　他拱手对山涛真人道：

　　“仙人，请替我杀了宠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