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必然命运

没有任何阻碍的，怒神铠和露丝消失在怒神殿的屋顶处。

黑漆漆的屋顶像是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俯视着任何想要挑衅它威严的存在。思远眼睁睁的看着露丝消失，却是没有任何的办法。在这个奇异的地方，空间的规则再没有了以往的威力，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在此地却自然而然的存在着。

不过，思远却是没有多少担心的意思。正经起来的露丝，实力同思远在伯仲之间，即使稍有差距，也不过是一线半线而已。这样的实力，虽说不能横行，自保却是足够。

放下对露丝的牵挂，思远飘然落下，立足处正是怒神殿的边界处。

一步踏出，风云变色！

眼前不是空荡荡的空间，而是活色生香的场景――思远发现自己处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周围是快乐嬉笑的人们。更加让人欣喜的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悦和善良。一个个生机勃勃、色彩斑斓的生物磁场无不提醒着思远，周围所有的人都拥有强大而健康的生命。

人群中，子矜一袭白衣，像是随时会破空而去的仙子一般，款款而行，来到思远的面前。天籁一般的声音在思远的耳边响起：“你看，亲爱的，每一个人都找到了自己最真的喜悦，每一个人都是在你的精神功法改造下脱胎换骨。你的成就，将是人类有史以来无可比拟的传说。这样的情况，你不高兴么？”

思远的的确确高兴了一小会儿，也仅仅只有一小会儿而已。思远平淡的声音响起：“我的确为人类的进化而欣喜。可是这样的场景，是不是太假了一点呢？人类之所以成为已知生物中最为复杂的存在，就是因为人类小小的躯体中包含了善与恶、美与丑、建设与毁灭、自信和自卑……这一切矛盾的集合，固然是造成人类无数次悲剧的元凶，可这也不正是人类前进和独特的标志么？什么时候人类完完全全抛弃了邪恶与丑陋，什么时候人类就走到了进化的终点。”

这话说完，原本热闹非凡的空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一种好奇、怜悯的眼光看着思远。

思远毫不理会。

场景又变――

在鲜血纷飞的战场之上，思远无助的看着自己的战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却没有丝毫的办法。敌人挥舞着鲜血淋漓的战刀，从思远的身上跨过，朝着手无寸铁的平民挥舞。大地在人类自相残杀的惨剧中呻吟，连天上的明月也见不得这悲惨的情景，不声不响的躲进了云层。思远更像是一个看客，看着自己守卫的亲人、朋友在敌人的屠杀下死亡殆尽！

怒气像是无穷无尽的海浪一样，从思远的心田之中升起，灼烧了他整个灵魂！而在冥冥之中的某一双眼睛，似乎流露出了失望、兴奋等奇怪至极的矛盾感情。

忽然，思远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的笑声出现在鲜血淋漓的大地间，说不出来的诡异，像是精神失常的傻笑，也像是看破红尘的淡然一笑，更像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开怀大笑。

直到笑得再也换不过气来，思远才直起身来，道：“七情六欲的考验是么？可惜我知道了这是考试的考试题，并非一无所知、掉进虚假幻境的玩物。人类的任何情感都是高贵而私有的个人珍物，而非试验的对象。不管你是高等智慧生物还是虚假的科技智慧，都不要再用这样的方式来测试人类！”

顿了一下，思远才续道：“人类的死亡，在所有生物的眼中，真的就是那样的悲哀么？我记得华夏当年不世出的道家大圣庄子，在老婆死亡的时候哈哈大笑，旁人问其故，庄子道‘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噍然随而哭之，是不通命也（意指妻子睡在天地的大屋子里，她即将永恒，她再也不会有穷苦和疼痛，这是她的归宿，人人都有这样一个归宿，所以我要为她庆贺）。’，我虽然没有他老人家的洒脱，可是对于人生的过程还是清楚的，死亡也不过是人生自然的阶段罢了。”

冥冥中一个声音喝问道：“既然这样，那你又为什么为了虚空的性命甘冒奇险，把自己置身于极端危险的境地？”

思远极端鄙视的一笑，道：“在人类已经存在的历史中，可有人超出生死的桎梏？没有人能够否定，人生的最终归宿是死亡。可是我们会因为最后的归宿而变得惶惶然不可终日、成天哀叹命运的残酷么？不会，因为人类早就已经明白，人生的精彩在于无所畏惧的探索过程，而非手到擒来的坐享其成。我能够正视死亡的存在，因为它是生物链上不可或缺的一环；可是这不代表我会听由死亡的临近而毫不作为！”

四周的鲜血、残肢都通通化为了乌有，思远的眼前还是那个空空荡荡的空间。不过在空空荡荡的虚空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

思远一步步朝着怒神殿的深处进发。

一步，两步，三步……整整九十九步，没有任何的东西出现。所有的怪异，在思远犀利的话语之下，似乎都变成了一碰即碎的泡沫。

一步跨出，思远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房间里面！简简单单的一步，竟然是跨越了两个空间。而这一切还是在思远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发生的。

既来之则安之，思远静下心来，仔细观看着这个华丽的房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在房间的墙壁上、桌椅上、地板上，任何能够雕刻图案的地方，都充满了极具诱惑的春宫图画。这些春宫图画中，男女的表情栩栩如生，就连女子的娇喘之声似乎都能跃然而出，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更加夸张的是，人类所有能够想像得到的交合姿势，在这些图画中都有展现；就连一些思远闻所未闻、想都未想的姿势，也能在图画中看见。

这哪里是什么金碧辉煌的富丽堂皇之地，分明就是人类****的大观之所！思远忽然觉得自己的小弟不听话的昂扬而起，马上就要破衣而出！丹田之中的气珠也是急速的转动，似乎要破体而出一般。

短短数秒的时间，在思远的念头中，如同几个世纪一样漫长。一方面，要压制擅自行动、青筋暴露的小弟弟；另一方面更要调和身体中肆虐的气机。思远虽然是精神能强大，可是在这样全力以赴的极限中，也感到一阵阵的虚弱――不管人类怎样的强大，毕竟还是生物，还是拥有生物的特性。比如思远小弟的蠢蠢欲动，比如思远的虚弱，都是生物自身的特性，同强弱无关。

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思远清楚的知道。

忽然，一个念头出现在思远的脑中――所谓七情六欲的考验，自己轻松过了“七情”的关隘，可是“六欲”的考验……在佛家所言，六欲指的是生、死、耳、目、口、鼻。眼下不正是“生”的考验么？

思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庞大生机带来的危机。在所有的生物中，最为庞大的生机莫过于创造新生命时的生机了，而对于两性动物而言，雌雄的交配无疑是体现这种庞大生机的最佳时机。可是眼下只有思远一个人，难道要一个人表演自慰么？

生的极致是什么？思远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生的极致是死亡，这既是唯物辩证的结果，也是物质世界的真实写照。既然生机已经到了一个极致，为什么不把它引向死亡湮灭的道路上去呢？

生是对于熵的聚增，死是对于熵的散减。念头一动之下，身体中源源不断暴动的生之气机，被思远引导到受伤之处。身体中无法靠精神能修复的伤势像是忽然得到了雨水滋润的禾苗一样，迅速而完美的修复着。同时，多余的生之气息被思远引导到识海中，不过思远没有任由这些气息乱闯，而是紧紧的禁锢在“翠氤阁”之中。

说来这“翠氤阁”真是离奇的宝物，所有的东西，只要思远的意识能够引导操控的东西，它都能够禁锢，不管是物质还是意识。也正是多了这一层保护，思远才能在台烟灭自杀一样的攻击中，精神能毫无损伤。否则思远的精神能肯定会像肉体一样，变成残破的待修产品。直到现在，思远想想台烟灭的自杀式攻击都觉得不寒而栗！

不知道过了多久，思远感觉自己的伤势已经完全修复，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和生机。意犹未尽的思远把多余的生之气息全部禁锢在翠氤阁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这样的灵光乍闪，不仅仅让思远度过了眼前的危机，更让此行的目的完满。在这样强劲的生之气息下，虚空的伤势，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小意思罢了。

完全适应了身体新状况的思远，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哪有半点春宫图画的影子？若非是身体的状况证实刚才的经历，思远几乎要怀疑自己是梦游或者臆想了。

悦耳的声音、百看不厌的美景、百偿不厌的美食、百闻不厌的香味，一一呈现在思远的面前。对于这些近乎于神仙一般的感触，思远的感受却是淡然――对于一个喜爱思考和探索的男人而言，人世间最大的感触不是五官上面的，而是精神上面的。

眼、耳、口、鼻，诸多诱惑一一呈现，被思远欣赏电影一般浏览，完全不能在他的心田之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不过思想不够集中的思远却想到――虚拟网络最大的威胁，不正是人类对于这些感官的依赖甚至追求么？不过纵观人类数以千年记的历史，无数的科学人文奇观也正是在这样的追求下实现的。

人类啊，还真是矛盾的集合体，一方面因为欲望创造了让所有生物瞠目结舌的奇观；可是另外一方面，也因为欲望毁灭了无数曾经存在的奇迹，这些奇迹中有不世出的人造景光，亦有自然界精心打造的珍奇物种。

种种的诱惑终于过去，思远磐石一般，任其风吹雨打，没有任何的改变。

站立在空荡荡的硕大空间中，四周是毫无阻挡的虚空。可就是在这样的明亮的空间中，思远的视线像是受到了某些力场的干扰一样，尽然不能及远。不过奇怪的是，这种阻挡竟然丝毫不显得突兀，就如同一个人站在旷野中极目四顾一样，给人感觉看不见的地方只是因为自己视力不够罢了。要不是思远的精神能探测觉察出异常，肯定是不能发现眼中的异常的。

不知何时，在思远所在的虚空中散发出淡淡的雾气。这些雾气不是常见的白色，而是如同浓墨一样的黑色，让人大感怪异。思远不敢托大，及时关闭了自己的呼吸――对于先天高手而言，鼻子的呼吸只是一种习惯，而非必要的呼吸手段。

慢慢的，思远的四周已经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漆黑的雾气占据了整个空间。在这毫无方向感的奇异空间之内，最好的办法不是盲目的乱闯，而是静观其变。当然如果只是为了逃出这奇异的地方，像李通神一样乱闯是最好的办法。不过思远的目的显然不在于此。

正在运用周身毛孔呼吸的思远忽然感觉出了诡异之处――虽然经过毛孔的过滤，所有有毒有害的物质全部被挡在了身体之外，不能进入到身体的循环之中，可是思远还是感觉到了窒息的味道。

窒息？正是这个对于先天高手听来天方夜谭一样的字眼，被思远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人体在进入先天之后，不要说能够在水中自由的呼吸，就是在近似于真空的环境中也能呼吸自由，不受影响。因为人体在先天之境中，周身毛孔对于幻境的需求不是氧气这种物质，而是无所不在的能量。

可是就是在这样的怪异环境中，思远竟然感受到了窒息！

疲倦像是潮水一样，不断拍打着思远的神经，提醒着主人应该停下来进行适度的休息。可是思远清楚的知道，一旦自己抵抗不了这疲倦的侵袭，极有可能再也不能醒来！

脑袋也出现了常人缺氧时的症状，整个脸憋得通红，眼珠像是要突出来一样，中间布满了血丝，看上去非常恐怖。

更大的危机却是来自身体之内，拥有强大精神能的思远，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体中发生的状况――提供身体能量的氧化还原反应因为氧气的缺乏和能量的不足，已经处于罢工的状态；血液也因为能量的不足，明显的变慢了速度。

本来对于思远这样的修炼者而言，每分钟脉搏大约是十次左右，远远低于常人的数十次。可是此时思远无奈的发现，自己的脉搏以数分钟一次的频率波动，这样的频率，要是因为修炼的原因当然是好事，证明修炼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层次；可是此时却是被迫，这样的脉动频率根本不能提供身体所需要的物质能量供给。

思远周身的皮肤已经变得血红，看上去皮肤之下的血管一不小心就要破体而出一样，异常的恐怖。

站在生死的关头，一个选择摆在思远的面前――像那些怒神殿的拜访者一样仓皇而逃，还是坚持下来看看自己的运气？

这样的选择必需尽快做出，否则再过一时三刻，思远连这样的选择权利也失去了，身体极度的虚弱已经不足以支撑太长的时间。

身体的极度不适和虚脱，丝毫没有影响思远超人的思考能力。让思远自己都觉得非常奇怪的是，在这样的逆境中，自己丝毫没有想到退缩和不成功的可能，仿佛前方已经有了康庄大道，只等自己轻轻跨过一般。可是思远清楚的知道，此时的自己丝毫不知道出路所在。

等等――一个念头出现在思远的脑中，“七情是指喜、怒、哀、惧、爱、恶、欲，而六欲是指生、死、耳、目、口、鼻。七情的考验已过，六欲的考验也只剩下了‘死’之一欲。非常明显的是，自己正处在‘死’之一欲的考验中。这些考验，最为关键的是……”

是对于这些考验的执著程度！电光火石间，思远已经想得通透明白。对于生的执著，对于眼耳鼻口的执著，对于死的执著。

对于死的执著？思远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在人类的骨子之中，已经铭刻了对于“死”的执著，因为在人类的世界中，对于“死”的归宿不外乎两个――一个是毫无意识感知的虚无和混沌，一个是超脱了生老病死的极乐。当然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愿意相信后者，这也是宗教成功的最大助力之一。

可是，不管人类愿意相信其中的哪一种解释，无可辩驳的是人类终将走向死亡。于是乎，那些纷繁于尘世的人类，愿意用“死亡”来解脱。

死亡无可避免，这是生物的必然命运。既然这样，何必执著于生或死的纠缠之中？能够在拥有自我意识的时候活得精彩，这就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