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陈老三

在医帐外，三名新兵被抬进去，他们一个胸口插着两支长箭，一个腹部被砍，血流不止，还有一小节鲜红的肠子露在外面，最后一个丢了一条腿，正在哀嚎。

不一会里面就传来军医不耐烦的声音：“你们当我神仙啊，都这样了还怎么救啊，抬出去抬出去。”

帐门口的一名老兵眉头微皱，虽然他正值壮年，但是脸上的刀疤，以及眼中的腾腾杀意，带给了他超过年龄的稳重感，两步走进军帐。

老兵先是对着老军医拱手行礼：“先生，这些都是新兵，您看……”

“看什么看，陈老三，他们是新兵，你还是新兵了？这三人，除非扁鹊重生，华佗在世，否则还能怎么办？”老军医挥挥手，又去照顾一旁轻伤的士兵。

陈老三跟上去：“老先生，至少……这个还能救吧，他只是断腿啊！”

老军医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那名短腿的士兵一眼，闭目沉吟片刻，终于点点头：“行吧，这个留下，其他两个抬去重伤帐。”

所谓重伤帐，基本上就是等死帐，军中药材本来就不算充足，而重伤的人，又有多少医治的价值？

陈老三长叹一口气，也不再纠缠，默默走出医帐，可是刚刚走出去，一个手臂上还缠着绷带的新兵就跑了过来，睁着眼睛，抬着头看他：“陈旗长，怎么样？”

看着年轻充满期待和焦急的眼神，陈老三只是摇摇头，那名新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猛抽两下鼻子，眼泪就如同决堤一般，汹涌而出，他再也站不住了，两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我的弟弟啊！”他不断用头撞在地上，哭声低沉而沙哑：“你为什么这么傻，帮我挡什么箭啊！啊啊啊！”

看着此人痛不欲生，陈老三也只能长叹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但是还没迈出步子，那名新兵一把抓住他的裤脚：“是你！都怪你，要不是你贪功冒进，我们怎么会中了叛军的埋伏，你还我弟弟！”

话音刚落，这人竟然拔出腰间的匕首，径直刺向陈老三，匕首虽然锈迹斑斑，但此时陈老三也毫无防备，说时迟那时快，他身边一名老兵瞬间上前，一脚将此人踹飞：“滚开！”

“哼，贪功冒进，好大一顶帽子，我们走的是预定路线，旗长为了照顾你们，还故意避开了可能遭遇伏击的地方，如果这样你都不满足，难道要一直待在军营里么？”

周围的巡逻士兵立刻上前，将新兵按住：“你可知罪！欲杀同袍，杖一百，枭首！”

枭首二字让新兵本来就惨白的脸，再也半点血色，两名巡逻士兵直接拖起他，走向了军营外。

“旗长。”看着陈老三失落的面容，老兵连忙宽慰：“这件事情怪不得您，在路上遇到叛军游勇，不与之交战，难道还要恭送他们么？”

陈老三摇摇头：“我不是纠结他的责怪，而是两个小旗队，三十人啊，竟然被一伙叛军游勇打得七零八落，我们旗队还好，多是老兵，但也有三名兄弟受了伤，而那些新兵，战死七人，重伤三人。”

“让新兵先上，熟悉战场，也是上头交代的，怪不得您。”

“但我不忍啊！让那些新兵快速熟悉战场，可他们连阵列都无法维持，看着优势就如同恶狗扑食一般冲上去，稍遇挫折就畏惧不前，陷入困境，更是连刀都拿不稳了，这种新兵，如何能战？”

陈老三一声低吼，心中烦躁难忍，甩手大步向前：“算什么事啊！”

回到自己的营区，陈老三直接进入军帐，倒头便睡，可是刚闭眼，看到的就是自己所带过的一众新兵，前前后后六个小旗队的新兵，全部都是仅遭遇一战，便折损过半，剩下的送回新兵营重新整编训练。

“太急了。”陈老三小声呢喃，往常新兵都至少要训三月之久，才选择其中优秀者与老兵旗队混编，哪里像现在，才训练一个月，就匆匆送上战场……

就在他辗转难眠的时候，传令兵走进来，一脸调笑：“哟，陈旗长，小日子挺舒服的嘛，这太阳还没落山，您就先睡下了。”

陈老三连忙翻身就起，拱手行礼：“哎，别提了，我正烦着呢。”

“我也听说了，那个新兵旗长不识好歹，还要袭击你老陈，不过现在已经挨过打，关在囚笼里，等着祭旗了。”

“哎，一条人命啊……其实我也不怪他，血亲重伤，只能送去重伤帐等死，失控也是人之常情。”

“这……军中法度，我可没办法。”

陈老三摇摇头，也不纠结这个问题：“军中又有什么指示？不会还要带新兵吧。”

“带新兵是惯例，躲肯定是躲不了的，”传令兵也清楚陈老三的性格，宽慰道：“别想太多，其实也是这些新兵自己没用，连一群散兵游勇都打不过，当初在边关的时候，我们面对的可是晋国训练有素的雄兵。”

“那时候，一场大战下来，别说新兵，就连老兵也得折个十之二三，那时候我怎么没见你陈老三如此纠结，妇人之仁啊？”

“那是大战，面对的是敌国雄兵，毕竟不一样……”陈老三使劲摇头，传令兵讪笑一声：“哪儿不一样？”

是啊，哪儿不一样？除了敌人更强，人数更多，好像并没有多少不同。

“好啦，确实是上头急了点，但是我们镇西军，毕竟是西线的队伍，平叛只是小事，如果时间长了，让那两晋看出破绽，到时大军进犯，死的可就不止几个新兵了。”

一席话，让陈老三眉头舒展，略微点头，旋即打趣道：“哟，几天不见，你竟然还有了这等见地？”

“我哪有什么见地啊，”传令兵连连罢手：“只是最近在将军营帐外候命，不经意间听到的。”

“也罢，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虽然躲不过，不过这几队新兵，你选一个吧。”

说完，传令兵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一串新兵旗长的名字，李越的名字，更是首当其冲，排在了第一位，要知道，这名单，可不是按笔画来排列的。

“这个李越，听说特意打了招呼，和杨如虎大旗长也有些交情，手下的兵，也比其他的好不少，不输给张将军手下那个叶梁，你要选他的话，可得好生注意点。”

“行，那就选他吧。”陈老三嘴角略微上扬，所谓好生注意，那么他就有足够的理由避开那些可能遭遇危险的路线，只要地势开阔，不被伏击，他自信有能力打败数倍于己的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