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吗?”孟长青走上四海城墙,询问站在悬崖边独自吹风的断崖城主。现在是半夜时分,孟长青第一次承担重任,心事重重,便想到处走走,来到城墙,就看到了断崖。
断崖也不回身,双手背在后面,说:“陪我聊会儿,如何?”
孟长青走到他身边,伸手搭在女墙上,身体前倾,“想聊什么?”
断崖看着不远处的海岸,浪潮一波波地涌来,拍打在山崖上,连绵不绝。他右手指向远处又涌来的一股巨浪,怕是有三丈高,他说:“你觉得,那浪头高吗?”
孟长青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巨浪还在不断上升,前进速度也越来越快,“挺高的,不过我在这里见过更高的。”
断崖笑了起来,说:“没错,你见过更高的。上次来时,你还只是蜀山一普通的亲传弟子,也是在这段城墙上,你问我为什么要独守这里,我就让你看了这里的海浪。”
“还要多谢城主昔日的款待,只是来去匆匆,倒是显得我很没礼貌。”孟长青说。
“哪里来的款待?”断崖摇头说,“我这断崖城,一无美食佳肴,二无繁华声乐,不过是一处屯兵之所,仅有一座空城,和这连绵不绝的海浪而已。那时候我未对你讲明原由,是因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今日看你这般心事重重,也许应该能懂我的话了。”
“洗耳恭听!”孟长青靠在墙上,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说。
“几百年前这里空空如也,那时候脚下的悬崖并不孤独,连绵不断的山体挡在了上千里的海岸面前,可是这山,有高有低,有薄有厚。就是这眼前的海浪,从未停歇,时时刻刻想要击穿山体,冲出一条路来。一开始是一个小口,后来渐渐扩大,最后海水灌了进来。可比海浪还要坚持的是四海中无穷无尽的水族妖物,四海城坐镇四海,组建四海府兵,建立一座座城池,就是为了阻拦这四海水妖,一个没有防备的、脆弱的山脉终于有了破绽。那一天,浪头高耸入云,一波接一波的冲击着山脉,每一击都冲开一个小口,山体的碎石飞出很远,水妖们踏浪而来,挺进了百里,沿途所有村庄不是被淹,就是被屠。四海城调尽精锐,又联系相近的势力结成联盟,用了数十年才击退了水族妖物,山脉早就被摧毁了,只剩下这个孤零零的断崖。四海城不得不在这里筑城,可这断崖就这么大,能屯多少兵呢,能抵御水族多久呢?没人敢来。”断崖声音低沉地缓缓讲道。
孟长青看着他问:“那你为什么来呢?”
断崖看了看悬崖之后那一望无际的旷野,指着那空无人烟的荒地,留恋地说:“因为那里,曾是我的家园,我所在的村子被这些该死的水族毁了,我侥幸活了下来。我加入了四海城的府兵,每日修炼,终于二十年后重回家园,与水族交战,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都是我的兄弟和亲人,所以当四海城需要一个驻守断崖的城主时,我站了出来,还有同样失去了家园的那些人,他们来到这里成为了断崖城的府兵。数百年来,海浪的冲击带走了山石,水族的冲击带走了这里的府兵,可还是有人要在这里守着,不是吗?所以,我想,在这断崖未断之前,在城池未被淹没之时,能守多久,就守多久吧!”
“然后随着它一起死去?”孟长青问。
“四海城建立的每一座城池,无论大小,即便是这断崖之上的关隘,也要挂出四海城的匾额,可为什么你、我都要以断崖城来称呼这里?就是因为城主之名,城主与城池就是一体,生死相依,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断崖无所谓地说。
孟长青低下头,没有说话。
断崖见此便问:“现在我的事说完了,该你说了,你睡不着的原因是什么?”
孟长青犹豫了几下,才说:“我从未想过要做大弟子,就像我师尊从未想过当掌门一样。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好,能否担当这份责任,甚至我都不适应将师父叫做师尊,他现在是千白真人,蜀山掌门,我却不再是他的徒弟孟长青,而是蜀山大弟子孟长青。”
“我明白!”断崖拍拍他的肩膀,“就和我初当城主一样,我只是凭着一股血气应了下来,从未想过要如何去当一个城主,现在,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城主,所以我每晚都会在这城头看海浪,警惕那些水妖们会不会就藏在这底下,窥视着陆地。你和我不一样,至少我是选择了的,你是强加的,我没办法告诉你如何做,我想你应该去和楚振声谈谈,他是雷音谷的大师兄,也是没有选择自然而然就成了雷音谷的首席,他做的就很好。”
从城墙上下来,孟长青就去找楚振声,断崖说的对,自己的确应该去问问他的想法。只是来到他的房外,孟长青又犹豫了,楚振声说过,他不喜欢蜀山,一路上,他也是对众人冷嘲热讽,自己去问他,怕是无用功。
孟长青转身离开,雷音谷和蜀山弟子是分开居住的,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在回去时,孟长青看到城头上坐着一个人,他背对着,看不到面容,孟长青却从衣服上认出正是自己要找的楚振声。他飞到城头上,楚振声对他到来毫无所动。
孟长青看到他手持骨笛,正在吹奏,只是没有声音传出。一曲奏完,楚振声将骨笛放下,对一直站立未动的孟长青说:“坐下吧!”
孟长青也不客气,挨着他坐下,问:“你为什么在这里,还是无声的?”
“你和城主在断崖处说话,我只能在这里吹我的笛子,吹笛是为了取悦自己,干嘛要吹出声音?”楚振声回说。
歪理,孟长青心想。
“为什么不去睡觉,我们可只在这里休息两天,下一个落脚点,是枯竹寺,至少要连飞四天,你确定能坚持下来?”楚振声问他,并没有用他的嘲讽语气。
孟长青晃着双腿,见他没有挖苦自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答说:“睡不着,本来跟城主谈过之后,还想找你谈的,你不在,我就回去了,没想到在这遇上你。”
“你的心境变了,充满了困惑,这可不对。”楚振声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指出了他现在的问题。
孟长青说:“所以我才来问你,也许你告诉了我答案之后,我就能解脱困惑,心境自然也就恢复了。”
楚振声摇了摇头,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我也没有答案。当老谷主去世后,我师父接过了谷主之位,我成了首席弟子,他们都叫我大师兄,可我才修行不到百年,这倒是比你好了许多。只是,我当时也很迷茫,首席弟子要以身作则,要成熟稳重,我不觉得我能胜任,所以我就努力地让自己强势起来,对自己狠,对别人狠,对妖物狠,这才竖起了我的威信。可我看到他们对我这么害怕,我不知道我是否对了,我没有了朋友,便把结交的棋友作为至交好友,可当棋友为我而死之后,我就只剩下了这支骨笛,心烦的时候,我就会找个僻静的角落,无声地吹上一曲,然后,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雷音谷首席。”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应该保密才对。”孟长青疑惑地问。
“感同身受也好,同病相怜也罢,随你怎么想,不过你说对了,今夜的谈话要是被第三人知道,我一定会取你的命。劝告你一句,不要重蹈覆辙!”楚振声说完便走了,只留了孟长青一人坐在城头上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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