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苦味渐渐散去,她才如释重负地张口吐出一口气。
……
正在垂着头缓气的叶筱瑞并没有发现到男子从她喝下第一口茶水开始就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那是一种毋庸置疑的审视眼神。
叶筱瑞放下手中已经喝空的茶杯,整个舌头竟然苦到发麻,犹如千万只小蚂蚁在上面乱爬。吞下一口唾沫,啊!连唾沫都是苦的!
这绝对是她两辈子喝过的最令人匪夷所思的茶!
她抿着唇,直直地盯着那个被喝空的茶杯。正想抬眼询问无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紫砂壶的壶嘴猝然进入她的视线中,使得叶筱瑞微微一愣。
“再来一杯?”男子那副如天籁的嗓音在她头顶前方响起。
还未等叶筱瑞回答,无尘径自将她面前的空杯斟满,茶水顺着壶嘴倾泻下来,落在杯里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这声音听得叶筱瑞的头皮有些发麻,她怔怔地看着那被斟了七八分满的茶杯,表情如临大敌。
看出了她的犹豫,无尘轻笑出声,那笑声听起来相当愉悦,就好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年。
“你可以不喝。”他的嘴角擒着笑,好心提醒。
尽管无尘这样说,可叶筱瑞却莫名觉得这杯茶不得不喝。于是,她鼓足勇气拿起那杯茶,头一仰,一杯茶水就这样一口闷了。
咦?没有苦味,反而是有一股清甜充斥在口腔中,那感觉就好像是喝了干净清冽的山泉水,连带洗刷了嘴里先前的苦涩和舌头的麻刺感。咂咂嘴,还挺甘甜回香。
天呐!这是怎么一回事?!
叶筱瑞猛地抬头对上无尘似笑非笑的眼睛。她心底的疑问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她露着惊讶神情的小脸上。
“你果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无尘的言语中带着赞赏,连“贫僧”“施主”这样的称谓都给舍去,直接用上“你”“我”。
“我这茶,并不是人人都能喝,也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敢喝我斟的第二杯——”
他见叶筱瑞疑惑的神情,也不卖关子了,向她缓缓解释道。
“这茶叫入梦茶,茶水入腹之后会浸润你整个身躯,这是解梦前的必要步骤。”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叶筱瑞又倒上一杯。
“为什么?”叶筱瑞抿了一口,真香。想让许子洛也尝尝。
“觉悟。”无尘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为了了解‘求解人’解梦的觉悟。想知道他们的觉悟,就需要知道他们的忍耐度。呵呵,你还记得喝下第三口茶水时的感受吗?”
叶筱瑞倒抽一口凉气,双目睁圆,一脸肃穆一字一顿地回答他。
“终、身、难、忘!”
无尘一听,笑得好不欢快,那双好看的眼睛都快笑眯成弯弯的月牙。
叶筱瑞两眼一翻赏他两个大白眼,同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一部分‘求解人’因为觉得那茶苦得诡异,便不敢再喝你倒的第二杯,对不对?”
她瞧见旁边老神在在的无尘无声点头,随即又问上一句。
“那这第二杯不喝,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
“……啊?”
叶筱瑞皱着眉头认真打量他的神情以确认他那句回答的真实性。打量了好一会儿,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她才歪着头叹出一口气。
“好吧。”敢情她还以为喝与不喝会对解梦有什么不同的影响。
“时辰到了。”
无尘起身挪步至那张两米长的草席旁边,屈膝跪坐。叶筱瑞跟过去,在无尘的示意下平躺在草席上面。她的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一双眼睛左瞟右瞟愣是没好意思去看无尘那张毫无瑕疵的俊脸。美男在侧,她竟难得地觉得浑身不自在,扭捏得很。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每天都和许子洛同床共枕的啊……”她在心里嘀咕着。
“难道是我对许子洛有了免疫?所以现在遇见了‘新鲜的’就觉得怪怪的?不对!那天我明明差点忍不住就要亲他——”
无尘的嘴角微勾,不打算去打扰这个因思考过度而将心里话全给念出来的女子。他手上忙碌,兀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沉浸在自己思维中的叶筱瑞忽而闻见一丝丝香气钻入她的鼻腔中,那香气清新令人感觉身心舒畅。深吸一口,整个身子顿觉轻松无比,紧绷的神经也跟着一下子放松下来。
突地,困意如浪潮一层层地涌来。她半眯着双眼,直直地望着正对她的小天窗。叶筱瑞这才注意到,小天窗正好将月亮给“困住”了。月亮皎洁的光辉透过小天窗直接照在她的脸上。
月光柔和,香气萦绕盘旋向上破窗而出,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越发沉重的眼皮就那样不知不觉地合上了,在完全失去意识的瞬间,她仿佛听见无尘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还未等她伸手抓住这句话的尾巴,便坠入无底的黑暗中。
无尘见她确实睡沉了,才起身坐回到矮桌前继续泡茶。只是这次,他换了一个新茶杯。
“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喝一杯吧。”无尘对着空气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清朗的声音在这万籁俱寂的房间里回荡着,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回应。如果叶筱瑞此刻是醒着的,铁定会被无尘吓坏。
无尘丝毫不在意这种诡异的寂静,他依旧保持着一副悠闲的姿态细细品尝手中的香茗。等他这杯茶喝得见底,才听见屏风外的门扉被人推开,响起一阵悠长的吱呀声。
无尘抵在杯沿上的嘴唇微微翘起一个弧度。来人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透过薄薄的屏风,他可以听见缓缓向这里靠近的脚步声。忽然,那脚步声在他背后的屏风外消失,下一秒,便有人拂袖站在了叶筱瑞先前喝茶的位置上。
无尘饶有兴趣地睨了来人一眼,当他瞧见那人身上只剩下一件月白色单衣时,他又忍不住笑起来但没有笑出声,将视线移到叶筱瑞的身上,嗯——多了一件男子的外衣,而且还正好将她光裸在外的脚丫也给严严实实地覆盖住。
他单手撑着下巴眉眼含笑,推了一杯热茶在桌上。
“坐下吧,这才刚开始,你还不能将她带回去。”说完,他看了一眼面露不耐之色的许子洛。
许子洛当然知道解梦被打断的后果。望着叶筱瑞被月光照得近乎半透明的面庞,他的双眸转而变得幽深,双唇一抿,才屈膝就地而坐。
无尘对他的表现颇为满意,他的手上前又是一推,将那杯斟满的茶杯推到许子洛放在桌角的手肘边上。
许子洛将视线从叶筱瑞的脸上移开,他侧目看着那杯茶,又抬眸看无尘一眼。后者对他报以一笑。
“几年不见,小洛洛可真是越发俊美了,性子也温和许多。”无尘眯着眼觑了对方一眼,果然瞧见对方一下子沉下的黑脸。
“不许这样叫我,尤其是在筱儿面前。”许子洛的声音如同冰窖里的刀子,凌冽而且锐利,若是一般人肯定会被吓着,可无尘不是“一般人”,他只是呵呵地笑着,举起茶杯一下一下抿着喝。
余光瞥见许子洛也举杯喝下茶水,面不改色。无尘在心中思忖着那杯特意下了“重料”的茶果然还是不够份量。唉,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他也能“苦”上一回呢?
“想来,我也有十年没有见过你师父,那老妖怪还好吗?”
这句话引得许子洛将目光移到无尘那张肤质细腻而且不长一丝细纹的脸上——这张脸,同许子洛十几年前初见他时一个样,据他所知,他比南山上的那个老头还要年长三十岁。
尽管许子洛没有说什么,但他那淡淡的一瞥显然是在说——到底谁才是老妖怪?
无尘当然看出了对方的意思,他伸手覆上自己的下颌,颇有些自恋地问。
“是不是我的驻颜之术比你师父要高超许多?要不要我教你?机会难得,你师父想知道我都不——”
“不必。”还未等对方把话说完,许子洛便开口断然拒绝。
他把头轻轻一带,又将视线放在叶筱瑞的身上,他的神情专注,就好像如果不紧紧盯住的话她就会消失一样。
无尘面上虽然因为许子洛的拒绝而表现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但见到许子洛露出这样的神情,心中不免微微讶异,但仅仅也只是一瞬,随即嘴角便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几分明了。
“君儿近来还做噩梦么?”
“这几天没有再哭着醒来。”
说起君儿,许子洛的眸光一沉。说来也奇怪,省亲这几天许洋君每天都睡得很好。或许真如筱瑞说的那样,时常做噩梦是君儿整日被困在许府的缘故。
无尘轻轻地点了点头,许洋君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他年纪尚小还不能帮他解梦,而这缠绕不去的噩梦想必是事出有因。这世间啊,皆是因果相生——
无尘眼眸一转,目光幽深地望向沉睡中的叶筱瑞。
“可以了吧。”
许子洛看了一眼天窗,月亮已经不在天窗的“禁锢”内,还没等无尘说话,就已经起身朝她走去。
“这么急不可耐?”无尘笑道,打趣他,“小洛洛当真不是我以前认识的小洛洛了。”
许子洛一个眼刀甩过去,无尘立即噤声,但面上的笑意不减半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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