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戍(shù)北之地,残月挂空,有酒、一人。
一名负责巡逻的将士瞧见前方空地的石头上坐着一个人,手上抓着一坛酒,他走上前去,那人正好仰面灌下几口酒。
“将军,一个人在这儿喝酒呐。”
将士有些口馋地看着几滴从闫清流的嘴角滑落至喉结气味醇香的酒液,觉得将军这样喝酒可真是浪费。要不是军中规定巡逻时不得饮酒,他早就将酒壶随身挂在身上了!
闫清流半睁开眼,眼里一半迷离一半清醒,皎洁月光稀疏地洒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泛起淡淡的柔光,使他因受岁月磨砺的坚毅脸庞显出几分柔和。
“嗯,今日太子大婚。”
将士又同他侃了几句,随后回身继续去做自己的工作。走了几步后回过身来朝他大声喊道:“夜里凉,将军喝完了请早些回去歇息!”
闫清流姿势不变,抬高右臂在半空中挥了挥,示意他知道了。
他抬眸望着天上弯勾似的残月,忽然一道稚嫩的嗓音似是在他耳边响起。
“你笑起来的时候,嘴和眼睛同昨夜的月亮一般弯。”
他眯着眼轻笑出声。
直到酒坛子见底,闫清流才就着大石块平躺下来,他接受着月光的洗礼,沉沉将眼闭上,全然忘却了那将士走时对他说过的话。
景201年,景琉国臻皇后仙逝,举国悲恸。
自古红颜多薄命,更何况是像皇后那般才德兼备温婉贤淑却又坚韧如丝的女子,年芳不过二十又三就因病而逝,委实令人扼腕和沉痛。
整个皇宫处于一种灰白色的哀伤之中,宫内每一处的房檐和过道都挂上用白绫挽成的小白花,白花下多出来的一段布料在风中幽幽飘荡,使路过的人心中不由得悲戚起来。
不远处,通往后宫与御花园的长廊上,一个小小的白色人影快速从中穿过,他一边跑一边扯掉垂挂在上方的那一条条挽成花的白绫,小小身影所到之处毫无遗漏,像一阵风似地将那些东西全部带走,很快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这样的景象被另一个人看见了,他半张着嘴满脸惊讶,手上还提着裤头,很不幸,刚刚那一阵“风”刮走了他的裤腰带,他不过是上了个茅房回来,就遭到这无妄之灾。
这是年仅10岁的闫清流第一次偶遇景佑轩,那时的景佑轩也才5岁。虽然闫清流并不知道那小孩就是小太子,只晓得刚才他匆匆一瞥瞥见了小孩倔傲的侧颜。
来不及让景佑轩停下,他人便消失了。无奈,闫清流只能自认倒霉,提着裤子在回御花园的路上找了一条长长的柳条充当裤带。
也许出门前该让娘亲帮他瞧瞧今日是否适宜走动。
“流儿,过来。”
闫清流抬起头,瞅见不远处的小亭子中坐着两个男人:一个剑眉星目浑身散发着爽朗气息,正抬臂向他招手;一个面容俊朗、狭长的眼尾微微挑起,即使是面带微笑也依旧给人一种无法违抗的威慑感,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宫女和太监,无须多加猜测,从他一袭明晃晃地龙袍来看,就知他的身份。
另外那个人,便是他的老父亲,噢不,那时的闫震和景烨也不过是三十而立的年纪。
闫清流大眼炯炯,咧着嘴小跑过去。
“爹!”他转头看向景烨。
“您就是皇上吧!在府里我爹常提起您!”
“哦?你爹是如何同你提的?”景烨挑起眉,朝闫清流那张富有活力朝气的脸上看去,神情满是兴趣。
闫清流正要开口便被闫震低声呵斥道:
“流儿!皇上面前不得无礼!”
“无妨,朕倒是好奇。”
“嘻嘻,皇上您瞧,我爹这是不好意思了。”闫清流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景烨,朝闫震努了努嘴,示意他快点儿看看浮在他爹脸上的淡红色。
景烨对此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来,是发自内心的愉悦。那笑声听入身后的宫女太监耳朵里,使他们因皇后仙逝后而紧绷的神情稍稍松懈下来。
这一大一小,来回几番对话后,景烨感到心中的阴郁瞬间消散大半,他向闫震连连称赞道:
“你儿子可真是个活宝呀。”
“让皇上见笑了,犬子年纪尚小口无遮拦,还望皇上多担待。”
“孩子嘛,就该是这样的。”
景烨叹出一口悠长的气息,接着道:
“若佑轩的性子有流儿半分开朗就好了。”
对于景佑轩,他这个唯一的儿子、皇储,着实是无法,他母妃还在世时倒不这么让他操心……
“对了,朕有个主意——”
远处不知怎么了,宫人们神情慌乱地跑来跑去,喧杂的声音影响了在御花园中正在说话的景烨。他扬起下巴,侧目往站在身后的太监看去,说:
“去看看外头作何如此喧哗。”
“喳。”
太监领命弓身退下,快步走出去。
闫清流伸长脖子想透过花园里的花花草草看清楚外面的情况,要不是他爹按住他的腿,他一早跳起来了。
不一会儿,太监返身回来,脚步同那些宫人一样慌忙。一路走来都是低垂着头,到了他们三人面前才将头扬起。
只见那太监的脸色又青又白,可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太监磕磕巴巴地说:
“皇上!是太子、太子的寝宫着火了!”
此言一出,除了闫清流,其余人的心脏全都提到了嗓子眼。
皇帝铁青着脸嚯地一下从位子上站起来,二话不说迈开步子朝东宫而去,闫震携着闫清流紧随其后。
贤安宫
“殿下!快将门开开呀,殿下!”
宫女们在门外使劲敲打紧闭的门扉,浓浓的灰黑色烟雾从门窗的缝隙处争先恐后地钻出来直上云霄。
她们的额上布满汗珠,手心也因用力拍门而变得通红,饶是她们多么努力,那门依旧纹丝不动。她们几乎是要绝望,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作为太子的侍婢总归是难辞其咎。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过来,用身体重重地砸向木门,来回撞了三四回,听得门内响起沉闷的“喀嚓”声,门闩在内应声而断。
在场的人满脸不可思议,要知道,宫中用来作门闩的木材经反复打磨加工是何其坚硬,这会儿竟被人硬生生撞断,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怕是没人会相信。但当他们看清楚来人是闫震将军时,瞬间觉得那门闩会断是理所当然。
闫震将军,力拔山河气盖世。
两扇门扉甫一打开,滚滚浓烟立马从里面汹涌而出,难闻的气味熏得站在门前的人一阵头昏脑涨。
一只攥着湿布的小手吃力地伸到闫震眼皮子底下,他一看,嗬,好家伙,是他儿子。
闫清流正用湿布掩住口鼻。待他感觉到他爹将他手中的湿布抽走,不等他爹反应,立马附身蹿进屋内。
闫震将湿布绑好在脸上,打算给他儿子一个大拇指时,发现儿子早已不在原地。知子莫若父,按闫清流的性子一定是跑进去了。对于他的自作主张,闫震心里是又急又气,随即也弯下身子钻进去。
闫清流眯着眼顺着浓烟飘来的方向往里走,他个子还不算高,在屋里走得顺畅。他觉得奇怪的是,为何只见浓烟不见明火?而且这呛鼻的气味……似乎是布料被烧焦后的特有气味。
再往里走约莫六七步,他隐约瞧见地板上有一件白色的衣服,不,不对!仔细一看,那是个昏迷的人!
他半蹲下身子,瞧清楚了对方的容貌,也认出这个小孩就是刮走他裤腰带的人。
他思绪一转,目光幽幽地看向地面离他几步远正冒着烟的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上。他想,他的裤腰带约莫是难逃厄运。
“流儿!”
是他爹的声音!
“爹!殿下在这儿呢!”
闫震几步过去,果然瞧见趴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景佑轩,不待闫清流再说什么,伸手便左右两臂各夹一个,捞起他们离开。
在外头翘首以盼的众人见到有人从黑压压的烟雾里走出来,都激动不已,但看见尊贵的太子殿下被闫震粗鲁地拎在腰间,又顿时冷汗涔涔。
众人忙活了一阵,庆幸太子在里头没有引发大火,等烟雾散去之后才发现太子烧焦的那团东西正是被他一路扯回来的白绫。
见此,宫人们的面上又是一片哀戚。
皇帝那会儿已经连同太医一起去到他自己的寝宫看望太子,是常侍于他身旁的太监打听了消息回来告诉他,他才知道太子在屋里烧了什么东西。
时近傍晚,橙红色的晚霞横布在天边,分外妖娆。
闫震被皇帝宣进御书房中谈事,此时屋内只有闫清流和景佑轩两人。
闫清流盯着太子滑嫩嫩的小脸又忍不住伸出食指在他脸上戳了戳,那滑滑的触感比剥了壳的熟鸡蛋还好摸。
他双手托腮目光炯炯,一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偷戳太子的脸。
太子的双颊肉肉的,皮肤柔嫩又白里透红,原本束起的头发已经被放下来平铺在枕头上,如丝般柔软的墨发散在他脸庞两侧,更衬得他的肤色白皙。
反观闫清流他自己,一身被他爹训练出来的糙皮,他顿时觉得这太子可真像个女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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