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该说他不胜酒力,后来他真的就在月光下醉倒了。
宋易文仿佛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父母的一生、妹妹的一生还有……他的一生。
梦很真实,却可见而不可触。他只要伸手稍微轻轻碰一下,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就会变成粉末消散。
他走在一个四周全是白茫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地方。
忽然,他瞧见前方迎面走来两个身着长衫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两人边走边攀谈着从他身旁走过,接着走来一位打扮朴素的中年妇女……越来越多的人经过他的身侧。不仅如此,他还听见有人用高亢的嗓音吆喝叫卖,声声不绝于耳。
他吃惊于眼前繁闹的景象,一时之间,他怔愣在那里。直到听见那副令他万分熟悉的嗓音。
“今年中秋可以陪我爹好好过了,田儿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前面取个东西。”
宋易文猛然转身,他急切又兴奋地追寻着那个声音的踪迹。
一抹淡蓝色的倩影从他身旁跑过,他直觉她就是他要找的人。于是他迈脚追着那个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背影。
忽然,他的脑袋骤然一痛,整个人便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再次醒来时,他拥有了新的身份,还有一对尚在人世且恩爱的父母和喜欢抱着他的腰甜腻腻地喊他“兄长”的妹妹。
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无时不刻地思考叶筱瑞会在这世界的哪个角落,他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竭力去寻找,即使面对茫茫的人海,他也坚信她一定在这里。
说实话,他很喜欢这里,因为他所爱的人都活在这里。
但他害怕这些都只是一场美好的梦,害怕梦醒时,他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睁眼醒来,偌大的房子里依旧只有他自己。
所以当“笑脸佛”对宋易文说出那样一句话时,他心中是既震惊又害怕。
但当宋易文转过身,看到对方已将“笑脸佛”面具摘下捏在手里,露出那张绝世容颜时,他的眼中不可避免的闪过一抹惊艳。
他那一身超然脱尘的气质令他一时之间移不开眼。
这么好看的……男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贫僧无尘,宋施主别来无恙。”无尘看向宋易文的眼神幽深,如一轮深潭望不见底。
那是何等睿智的眼神,宋易文一对上他的眼睛,便莫名心悸地将视线移向船尾后面已被接绑得长长的花灯。
“无尘大师认识在下?”
“嗯……宋施主与贫僧方才不就在府门前认识了?”
“……”逗我呢?平白说得跟我很熟稔(rěn)似的。
“那、请问大师何以得知在下有东西要物归原主?”宋易文终究是没有忍住问出这个问题,他又将视线放在无尘身上,只是他还不敢直视无尘的眼睛。
“这个嘛……”
无尘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他抬手将面具覆在面上,说:
“佛曰:不可说。”
“……”呵呵,是在下输了。
“但是呢。”无尘又把面具放下来,只露出那双狭长的美眸,继续道:
“恰好贫僧识得物主,怎么样?不如把它交予贫僧,贫僧替宋施主转交?”
“拒绝。”宋易文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了,虽然当他听到对方说认识叶筱瑞的时候,他心中确实是激动了一把。
但是认真一想,这个无尘大师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起过叶筱瑞的名字,也许他只是随口一说逗自己也说不定呢,就像刚才那样。
无尘早就料到他会作此回答,但仍旧是被逗笑,笑得花枝乱颤。
宋易文见他那个模样,用着“我就知道”的眼神斜睨着他。
身后的人群爆发出高亢的欢呼,宋易文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他转过身去,望见船尾的花灯都已经接连绑好,形成一条约有十来米长的“花灯链”,它们轻飘飘地浮在河面上,十分好看。
老叟不知何时已经返回船上,强壮有力的青年则上前合力将船推离河岸。
系了花灯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双手合十,对着花船离开的方向许愿。花船在河面上缓缓前行,预备将承载着各种愿望的花灯们带到更远的地方。
直到那船越行越远,人群才渐渐从河岸边上散开,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还驻足在那里不肯离去。
嘈杂的人声顿起,人群又川流不息地从宋易文身旁经过,他这才晃过神来,翘首搜寻宋紫的身影。
“宋施主,贫僧方才只是与你开个玩笑,但识得物主却是真。眼下,叶施主居于未城之中。”
无尘纤纤的话语萦绕在宋易文的耳边。
他猛地转身,已是看不到无尘的绝世身姿,但无尘说的话,他却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宋易文轻蹙眉头,思考其中的真实性。
怕又是诳他的吧?
可他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姓叶……
未城?他前几个月才从那里回来。
莫非当时他听见的那个声音就是叶筱瑞本人?!
宋易文越想越觉得可能,他心中蓦地生起一丝郁闷之气。
没想到竟然与她错过了。
“公子!”赵远之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宋易文的思考。
他抬头朝声音的来源看去,恰好看见宋紫伸腿又在赵远之的小腿骨上踹一脚,后者痛苦万分地抱着小腿蹲在地上。
宋易文忍俊不禁,快步走上去。
“兄长,赵远之的声音太大,吓到阿紫了,阿紫好害怕。”
宋紫一下子扑进宋易文的怀里,她的面具斜挂在头侧,露出她精致可爱的小脸,闪闪发亮的小眼神仿佛是在说“要抱抱、要摸头”。
宋易文也学着她把面具挂在头侧上,然后面带微笑地伸手过去满足了她的期望。
“……”赵远之在前面有苦难言,身后的两个小丫鬟只知道掩嘴笑话他。
“好啦,我们回去吧,太晚爹娘会担心”宋易文牵起宋紫的手,领着她走进稀疏的人群中。
他抬头,恰好看见天上的月亮。
未城么,看来——他是得再去一趟了。
几日后
宋易文正在屋里收拾细软,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
人未至而声先到。
“兄长兄长!赵远之跟我说你又要出门啦?”宋紫跳过门槛,在屋里跑得飞快,很快就跑到宋易文的床头。
“你慢点儿,门槛要好好过,万一摔着把鼻子摔没了看你怎么办。”宋易文一脸严肃地警告她。
宋紫才不吃这套呢,她咯咯咯地笑着躺倒在他床上。
宋易文暗暗叹气,看来在阿紫面前他这个兄长没有半点威吓力,真是有那么点儿失败。
笑过之后,宋紫沉默了一会儿,她嘟着嘴用略带乞求的语气对宋易文说:
“兄长……”
“不行。”宋易文连听都不用听就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
宋紫得到了他的拒绝,顿时焉了。她鼓着腮帮子把头甩到一边的床铺上,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宋易文早就习以为常,他自顾自地收拾好行囊后背在肩上。
“兄长……”宋紫撅着嘴两眼泪汪汪地看他。
宋易文看了她一眼,随即撇过头不再看她。他迈开脚往门口走去,身后传来宋紫断断续续的哼唧声。
他前脚跨出门槛,宋紫就开始抽鼻子。
他后脚跨出门槛,宋紫就开始呜咽。
“……”他没忍住,又回头看她一眼。
宋紫侧躺在他的床上,面朝门口的方向,脸上的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脸,无辜的整洁被褥也被波及。
宋易文这次终究是狠不下心,他过去将她牵起来,一边擦掉她脸上的污迹一边说:
“你这只小鼻涕猫。真是拿你没办法,这次就带着你吧,快回去收拾行李,我这里收拾好之后和远之在门口等你。”
宋紫一听这消息,两眼顿时焕发出照人的光彩,她人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笑嘻嘻地围着他跑。
“好耶!兄长可一定要等我,要是偷跑,后果自负!”
说完,宋紫一溜烟似地跑出房门。
宋易文又是无奈一笑。
宋紫的动作很迅速,等他换好被褥出来,她就已经在门口等了。她见到他,抬高双臂朝他欢快地挥手。
宋父宋母站在旁边满面愁容地在同她说话。
宋易文连忙上前。
“爹,娘。”
“文文啊,你要带阿紫去未城?”宋母拉着宋易文的手走到一边。
“是的娘,阿紫既然想去便让她去吧。您看,她很开心不是么。”宋易文抬眼看着宋紫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小脸。
“儿子说得是,阿紫想出去玩就去吧,反正她也……”宋父自知说错话,但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宋母更甚,她红着眼眶用力地拍了一下宋父的臂膀,怒嗔道:
“好的不说尽说这些!唉,我可怜的阿紫啊。”
宋易文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的喉结滚动几下,随后开口问道:
“阿紫的病真的没办法了么?”
“难说,这一带资历好的大夫能请的我们都请了,不都束手无策么。对了,近年来未城繁华甚比国都,我听说那里总是出没一些能人异士,说不定能有转折的机会?”
宋母一听说这个消息,登时激动地拍打宋父的胳膊,并埋怨道:
“有这回事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宋父被打得疼得嗷嗷叫。
“我我、我这不是说着呢么,我也是前几日从客人那里听来。”
“爹、娘,你们拉着兄长在说什么悄悄话呐?”宋紫的小脑袋从宋易文臂侧钻进来,仰起头对着他们眨巴眨巴大眼。
“没、没什么,哎呀,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快些上车吧。”宋母一手推着一个,把两人塞进马车里。
“银子带够了么?”宋母把头探到车马车里,殷切地问。
“够了,娘。”
“出门在外一定要多带些,不够的话记得去咱们宋府的钱庄取啊。”
宋易文哭笑不得,他每次出门,他娘就说着同样的话。
“放心吧娘,我会照顾好阿紫。”
“夫人且放心,有我赵远之在呢,保证用生命护小小姐周全,所以——啊!”赵远之话还没有说完就爆发出一声惨叫。
宋母在旁边惊诧地掩住嘴,小声惊呼。
宋父走过来将被踹下马车的赵远之从地上扶起来,并转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宋紫。
“阿紫!你怎么能踢远之呢!”
宋紫撇着嘴,“哼”了一声,说:
“谁要他保护我了,这不是乌鸦嘴么,该踹。”
“这……”宋父一时语噎。
赵远之拍掉身上的尘土,复而坐回原来的位置上,一脸正气且认真地说:
“小小姐教训的是!”
宋父宋母相视一眼,皆是无奈的摇头。
“爹、娘,我们真的该走了。”
“是是。不耽误你们,快去吧。”
宋紫趴在窗边朝着他们挥手,待二人退到安全的位置,赵远之才驾驶着马车离去。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