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仪慈宫的青石板路面上,一道嫩黄色的人影走走停停心不在焉地往前移动着,嘴里念念有词。
“不可能、这不可能,昨夜听到的那些话怎么可能会是真的……”
拐角处,碧珠怀抱着叶柳柳刚拿下来换洗的衣裙小跑着,正准备转弯的时候,一个绾着白色发带扎着双螺髻的脑袋猝不及防地进入她的视线中。
碧珠骇了一跳,惊叫着急急刹住脚。
“啊——!”
这一声尖叫令那人猛地抽回神来,眼见着危险朝自己渐渐逼近,那张清秀的脸上顿时爬满惊骇之色,张嘴跟着碧珠一起尖叫起来。
所幸,碧珠小跑的速度不快,这会儿已经险险地将身子稳住,丝毫没有碰到对方半根汗毛。
但对方显然是吓坏了,高吊着嗓子尖叫不绝。
那尖锐的叫声险些要将碧珠的耳膜刺穿,震得她脑袋一阵抽痛。就连路过的宫人也都不由得向她们投来异样的目光然后掩住耳朵快快跑走。
碧珠难受地皱着小脸,扯着嗓子喊道:
“小云!停下!我没有撞到你!”
此言一出,尖叫声戛然而止。
碧珠终于能放下高高吊起的心,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一口气,腾出一只手揉了揉耳朵。
抬眼瞧见小云余惊未消的脸上定格着一丝错愕,使她没由来地觉得好笑。
从碧珠低低的笑声中回过神的小云想起刚才的失态,便怒目道:
“笑什么笑,走路不长眼睛么!”
碧珠知晓她的性格,早猜到她会这样说话,也不恼,收住嘴角的笑意,抱紧怀中的衣物,歪仰着脑袋朝比她高一个头的小云睨了一眼。
“到底是谁不长眼睛?”
碧珠不想和她争论,撇过头轻哼一声,随即迈开脚步越过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云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气得脸色一阵发红。
什么态度啊!进宫才几个月居然敢给我甩脸色,太子妃亲近你就了不起么?!
小云越想越气,可她更气自己制造的那场意外没能让叶柳柳淹死在池底!
她恶狠狠地瞪着碧珠的后背,仿佛要将她瞪出一个洞来,但当目光触及垂落在碧珠腿边的衣带时,眼中的愤怒瞬间被鄙夷与不屑取代。
哼,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太子妃而已。
虽说太子经常往仪慈宫赏赐一些绫罗绸缎与奇珍异宝,看似待太子妃好,可实际上呢?这么些个日子以来,太子除了大婚当日留过一夜,之后的每个夜里都不曾再去仪慈宫留宿过。
这样下去,又如何能诞下子嗣,得不到殿下宠幸的太子妃与冷宫弃妃又有何异!
想到这个事实,小云顿时觉得解气不少,翘起一侧的嘴角,冷笑不已。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同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下意识地咬住自己一只拇指的指甲,脑袋里思绪万千。
殿下若真如她所想、如她方才所见的那样对闫将军……有那种不可告人的情愫。那么,从殿下对太子妃的冷落来看,她是否可以怀疑殿下其实并未和太子妃有夫妻之实?!
她被自己的想法给惊住了,睁大的眼睛里盛满难以置信,其中还掺杂了一丝莫名的欣喜。
她想,太子殿下会对闫将军生出那样的心思,无非是长时间与闫将军相处在一起,加上殿下幼时起便不近女色,所以自然会对与他亲近的闫将军心生好感。
如果——
小云心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如果她能令太子殿下了解到女子存在的美好,或许就能使太子歇了那种心思。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就此实现自己多年来的小小野心。
想到这里,小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红晕,她垂下目光扫了一圈自己那身被包裹在侍女服下引以为傲的身材。
再抬眼时,眼里是满满的势在必得。
隔日,皇宫因漠北公主的到来而变得忙碌起来,宫人们各司其职,走进走出地布置着宴会该准备的东西。
今次的宴会比之以往要更加隆重,只因皇帝似乎打算借着宴会宣布什么事情,命令一众文武百官必须到场。
这令大臣们猜测纷纭,不敢不从。
酉时未到,原本空荡的宫殿中央已是找不到空余的位子,就连一些随行的女眷也只能屈身退站到一侧。
但这并不妨碍她们的八卦之心,反而更方便她们交头接耳。
而谈论的对象必然是当今太子妃与漠北公主萝耶。
萝耶的面上依旧挂着一块遮住口鼻的粉色面巾,照她所说,这是漠北的一条戒规,未出嫁的漠北女子是不可以摘下面巾将真面目展露在外人尤其是其他男子面前,否则就是破戒,出嫁后不仅不会受人祝福,还有可能招致灾厄。
有人不信,便向镇北将军闫清流询问求证,待得到闫将军肯定的点头后,原本对漠北公主的真容感到好奇的人顿时收了心,毕竟有句话是这样说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反正这位公主只差个仪式就能完成真正意义上的出嫁,到时她是美是丑自然见分晓。
叶柳柳则端坐在自己的坐位上,对那些时不时飘过她耳边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她此时的心思正一门儿放在入座于对面的叶硕棠身上。
她先前朝四周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她娘的身影。
想来是受了上次相见的影响吧。
没见到亲娘,叶柳柳心里多少觉得有些难过。
好在碧珠伴在她身侧,给她斟酒说笑话,才让萦绕在心头的低落情绪渐渐消散开。
一声尖嗓高唱,皇帝不紧不慢地步入大殿。
晃眼的金色一出现,嘈杂的人声骤然停歇,纷纷起身,用带着敬畏的目光注视眼前龙袍加身,步履从容却使人无法忽视那满身不怒自威的凛冽威严之气。
细心的大臣注意到今日的陛下有些许那么不一样。
嗯……精心打扮过了,心情显然也很不错。
景烨落座于龙椅之上,先是用眼神示意他们坐下,随后将目光投向紧挨在他右侧空空如也的太子椅上,又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叶柳柳和闫清流。
景烨侧着头朝候在身侧的高公公唤了一声。
“常在,太子呢?”
“回陛下,太子殿下似乎还在贤安宫中。”
闻言,景烨龙眉微皱。
竟是一整日都没有出来么?
“在做什么?”
“奴才不知,倒是奴才派去请殿下的宫人都被殿下叫回来了。”
“如此,常在你便亲自去一趟,瞧瞧太子在做什么,告诉他,这满大殿的人可就等他一人了!”
高公公领命,转身时将握在手中的拂尘凌空一挥,带着两名年轻的太监退下。
高公公后脚刚踏出去,安静的殿内又渐渐恢复热闹。
与闫清流坐得最近的一位大臣举杯向他敬酒,前者微微一笑,也跟着举杯,仰头喝酒时,眼睛睁开一条缝,若有所思地看向高公公离去的方向,眼底有一抹微不可察的担忧。
敬酒过后,闫清流的神色恢复如常,自然地与那位大臣攀谈起来,忽视那道凛冽的、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
高公公来到贤安宫时,先是注意到太子的屋里没有半丝光亮,那漆黑一片的样子仿若无人。
他先是敲门,而后又喊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他心中疑惑,看着毫无动静的样子,若不是宫人同他禀报过太子殿下没有出过房门,他还真会以为屋里没人。
他试探地伸手使出暗里推了推门板,门板纹丝不动,显然是有人从里面将门反锁了。
这下算是确定里面是有人的。
略一沉吟,高公公心道不妙,用比刚才更大的力度敲门,随后清清嗓,用更加尖细的声音朝门内提醒道:
“太子殿下,老奴要进来了!”
说完,便指使随行在他身后的两名太监将门撞开。
“砰、砰、砰”
二人连撞三下,终于把门撞开,其中一名太监刹不住脚,直接摔了进去,另一名太监连忙将他扶起。
高公公抬脚跨入门槛,一边吩咐他们去点燃蜡烛,一边摸着黑寻进内室。
很快,在烛光的照耀下屋子渐渐亮堂起来。
当高公公瞧见躺卧在床的太子时,脸色顿时发青,几步上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这一摸可真是要紧,烫得他收回了手。
“快!你,速速去请御医,你,快去回禀圣上殿下的情况!”
太子生病了,刻不容缓,两名太监拔腿就往外跑,一下就没了影儿。
留下来的高公公神色焦急来回踱步,无比庆幸自己多带了两个人过来。
看太子发红的面色,他在这里干等也不是办法。
忽地灵机一动,顿住脚,放下躺在臂弯的拂尘,捋起袖子出去外面打了一盆凉水进来,将带着凉意的湿布巾覆在太子的额头上。
听闻太子突生疾病,景烨猛地起身离开龙椅,他沉着脸对大惊失色的众人吩咐道:
“爱卿们且暂留于此,后面的事情待朕回来再谈。”
说完,他便抬脚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即将跨出门槛的一刹那——
“陛下!请让微臣同陛下一道。”
景烨循声抬眼一看,是闫清流。
于此同时,叶柳柳也跟着站了起来。
“臣媳也……”
“还有萝耶,萝耶也想去看太子殿下!”
萝耶较为大胆,不等皇帝同意就已经提着裙角来到他身侧。
景烨望着叶柳柳,心底升起一丝欣慰,因为他有意撮合她和太子,于是婉拒了萝耶的请求,带着叶柳柳和闫清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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