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筱瑞疑惑地看了看伸到许子洛面前的土黄色信封,又斜着眼睛偷偷打量神色莫测的许子洛。
他漆黑的双瞳幽深似潭,仿佛两汪深不见底的渊潭带着逼人的寒意要将面前之人的灵魂收入其中啃噬殆尽。
叶筱瑞的身体不可抑制地一下轻颤,寒毛倒竖。她感受着从许子洛周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寒气,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了忘,心晓他大概是不喜欢这个小沙弥的,只是不知缘由。
她下意识地哈出一口热气,但饶是将衣服拢紧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
“哈湫!”
叶筱瑞搓着鼻子抬头,冷不丁地接收到两道齐刷刷的视线。
“呃……”
她吸吸鼻子,吐出一个字。
“冷”
她尴尬地笑了几声,呵呵呵,请原谅她这个耿直girl。
于是乎,他二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在叶筱瑞的喷嚏干扰下得到缓和。
下一瞬,叶筱瑞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个男人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停留在信封上一眼,仿若空气一般。
“夫人,回去了。”
“啊?可是……”
横在她腰后的手臂不给她“可是”的机会,带着她毫不犹豫地离开。
仓促间,叶筱瑞侧眼的余光瞧见了忘脸上淡定的神情似乎破出一道裂痕。
他抓紧手上的信封,匆匆迈腿跟上二人的脚步,用着一种隐忍的语气沉声道:
“许施主,这信是住持方丈——”
“唰——”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凌空响起。
猛然顿住脚的叶筱瑞根本没有看到许子洛是怎么出手的,扭头过来时就看见了忘手上抓着一半的信封,另一半则在半空中旋了两个圈之后轻飘飘地掉到地上。
叶筱瑞错愕地看着了忘手上那张切口犀利干净一刀而落的半截信封,随即下意识地往许子洛垂下的左手看去。
宽大的衣袖下,他手上赫然握着一把色泽温润之中又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寒意的玉扇。
叶筱瑞震惊了,虽说这玉扇是他作为“玉扇阎王”时使用的武器,但却也只是在面对强敌时才会拿出来,而现在,他居然只是为了斩断一封信就……
当初他救下被山寨头头掳走的她时,也就只是使剑而已。
想到这里,叶筱瑞顿觉心情复杂。
不过话说回来,那封信居然是住持方丈亲自写给他的,他们两人原来……是认识的吗?可上次在寺里偶遇方丈,许子洛表现出来的冷淡模样她可还记忆犹新呢。
没有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许子洛瞪了一眼方才被他那一招震慑住的了忘,启唇冷声告诫道:
“别跟过来。”
然后悄无声息地收起武器,再次迈步带着叶筱瑞离开。
身后,怔愣地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了忘,一双眼睛里布满血丝,下眼睑处染着疲惫的颜色,在二人将要消失在他视线之时,眼眶蓦地泛起红来。
此刻,他已经克制不住心底真实的情绪,带着愤怒和悲伤放开嗓子朝许子洛怒吼:
“你以为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什么!是我师父……是我师父折损自己宝贵的修为替你改的命!”
吼完这句话以后,他心里还企图妄想着对面的男人能生起一丝对师父的愧疚,可当许子洛带着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时,怒火燃烧的一颗心一下子就凉了。
他瘫坐在这块师父培育花草的土地上,手上还攥着那半截信封。
半截……不行!这是师父交代他转交的东西,一定要完完整整……完完整整地……
啪嗒
有什么东西模糊了他的视线,然后愈演愈烈。
他伤心地掩面伏倒在地上,任由自责的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流淌出来。
嘴里心里不停地念着“师父”。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个很好的和尚,天生的浮躁让他总是做错许多事,他能活着长大也全是如慈父般谆谆教导于他的师父的功劳,他也立志想要成为像师父那般心怀慈悲又德高望重的人,这是他的目标也是他的期望,这样也就不辜负师父的养育之恩。
长久以来,他对师父的每一项决定都给予肯定与支持,认为师父的所作所为都有他的考量,都是正确的。
但,唯有替许子洛改命一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又是一股子悲从中来,然后,像是质问已然逝去的那个人,又像是质问自己,质问这院子里所有的花花草草——
“救下那样的人,真的值得吗?”
……
回去“静夜堂”的路上,叶筱瑞的耳边一直反复回响着了忘那句怒吼而出的话语,整个人震惊得一愣一愣的。
折损修为改命?这个世界竟然存在着这种玄幻的事情吗?!
叶筱瑞觉得诧异,但转念想到自己和腰上的玉佩,就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只是让她感到吃惊的是住持方丈居然会为了许子洛做到那样的地步。
修为啊,她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吧,以前看的玄幻小说里面就对此做过了五颜六色的解释,但总结来说,修为就是经历了时间的磨练与洗礼积攒下来的一种收在体内的看不见抓不着的东西。
说白了就是很厉害的东西,达到了某种高度后,即使肉体消逝,灵体也能因自身强大的修为而升仙成佛。
唔……理解起来差不多是这样,只不过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修为”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若修炼修为真能成仙成佛,那这个世界应该会出现不少修炼者才是,而她所见的现实情况却不是这样。
联想住持方丈健在时的模样,脑子里忽地有一抹灵光闪过。
她猜测……这里的“修为”大概是起着延年益寿的作用。
叶筱瑞低头沉思,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靠谱,随即便在心中拍案默认了这个设定。
也就是说,住持方丈的做法等同于拿自己的命去换许子洛的命。
想想了忘方才的语气,再想想许子洛出手时的干净利落,叶筱瑞心中有了个大概的猜想。
虽然他面上显得平静,可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滔天的怒火,而能让他如此这般气怒的,也就只有那件事了……
叶筱瑞心疼地掐了掐他的手背,力道很轻,就跟小鸡啄米似的,让人感觉不到半点疼痛,只有丝丝的痒。
许子洛收回记忆里那一幕幕梦魇般的画面,垂下眼眸时,就瞧见了她对他所做的无聊举动。
明知无聊,却没有制止,任由她“摧残”自己的肉体。
两人走得很慢,悠悠哉哉地肩并肩走在一起,仿佛都已经忘记了先前的小插曲。
月亮缓缓爬上枝头,带着些微凉意的微风,轻拂过二人的脚边。
“我娘经常带着年幼的我上这里进香。”
风儿裹卷着他的声音吹拂起叶筱瑞鬓边的头发。
它的动作很快,还不等叶筱瑞彻底反应过来便消散开去,归于平静,仿若刚才的声音只是她的幻听。
她一只手抚平被吹乱的头发,一边仰起脑袋,看见他精致的侧颜,遥望远处,眸中有光微闪,目光缥缈迷离,显然已经陷入某个回忆中。
不知不觉停住脚,紧盯着他的嘴唇,等待后文。
“幼时的我体弱多病,我娘对此忧心不已,当听说向灵云寺的大佛祈愿可以得到庇佑后,我娘便……”
叶筱瑞静静地站着听他如此认真细致地讲着自己的往事,他那时而由心散发出来的温柔笑意,又暖又软,但又犹如一根极细的银针扎着她的心头肉,看不见血,却丝丝地疼着。
虽说之前他就曾同她说过幼时的事情,却是没有现在这般仔细,如今知道住持方丈在那场悲剧事件中存在着主要的因素,便连带着这座宏伟的寺院一起讨厌上了。
难怪许子洛之前每次听到“灵云寺”三个字,气场立刻就变了,若是换作她,她也会恨。
但同时,她又对住持方丈为许子洛改命的事情心存感激,如果不是他,或许许子洛就不会好好地站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又好像没法去讨厌住持方丈了……
唉,人可真是一种复杂的动物。
当夜,叶筱瑞把玉佩放在手心中,与许子洛十指相扣相拥而眠,仿佛是觉得用这样的方式可以让他的心灵得到一些慰藉,同时也在暗示他,他未来的日子里,会一直有一个她。
十五月圆夜
子时前,终于等到来接人的小沙弥。
许子洛横抱着熟睡的许洋君站在门内,与小沙弥大眼瞪小眼。
“施主,人交给小僧就好。”小沙弥的额头滴汗。
许子洛不肯。
“施主且放心,小僧保证小施主定不会少一根汗毛。”小沙弥有些招架不住,举在半空的双臂很酸。
许子洛从头到尾都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也不言语,盯着他,直把小沙弥看得心头发怵。
叶筱瑞在旁边看了半宿,觉得好笑,但也知道不好耽误时辰,于是“好心”向小沙弥提议他二人要一同随行。
她本来以为同行的要求会被拒绝,没料到小沙弥大口松出一口气,一下子就同意了。
叶筱瑞眨了眨眼睛,有点儿反应不及,心想无尘莫不是改了规矩?
小沙弥看出她的疑惑,于是出声为她解惑。
“来时,无尘方丈已经交代过小僧,若二位施主欲意同去可不必阻拦。”
叶筱瑞听罢,一阵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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