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踢哒哒纷乱的脚步声打扰了榻上之人的睡眠。
面上绣着金凤的锦被忽地立了起来随即又软趴趴地倒向一边,一只白玉般滑腻的手从锦被下伸出来,纤纤五指攥住了被沿。
女子蠕动着不点而朱的双唇咕哝着表达她的不满。
吵人的声音还在持续,她恼怒地坐了起来,却猝不及防地被透过窗棂打进来的阳光照在脸上。眯起尚且氤氲的双眼,她轻挪身子往旁边靠了靠。
叶柳柳有起床气,除非是她自愿醒否则任谁莽撞唤醒或是吵醒她,她都会很生气,从而导致这一天的心情会变得极差。
碧珠早已摸清了她的习性,所以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会让她不愉快的事情。
那么,是怎么了?
关于这个问题叶柳柳不多在意,她没有赖床的习惯,既然醒了那就索性起身打理自己。
碧珠捧着一盆清水推门进来的时候,叶柳柳刚把衣服换好。
碧珠睁圆了眼睛,满目诧异。
“太子妃?”
“嗯?怎了?”叶柳柳提起裙摆朝着梳妆台走去,顺便抽空侧目应了她一声。
“哇,真的是太子妃啊!”碧珠用自以为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惊呼道。
正准备落座的叶柳柳身形微微一顿,她轻咳一声后接着做还未做完的动作。
真是有趣,碧珠的反应总是那么让人忍俊不禁。神奇地,本该盘踞在心头的一股怨怒之气因为她的一句无心的话而烟消云散。
叶柳柳拨弄自己的头发,透过摆立在面前的镜子窥视到还呆愣地捧着水盆站在原地的碧珠,她不由得觉得,碧珠真是她的贵人。
“手臂不酸么?还不快过来。”
“啊?噢!”
碧珠在叶柳柳的催促声中惊醒过来,连忙放下水盆,一边拿两只沾了水的小手在衣服两边蹭了蹭,一边朝着叶柳柳走去。
叶柳柳闭着眼睛享受着碧珠的双手在她发间穿梭时带来的舒适感,这时,外头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又重了几分。
“今儿个是怎么了,尽是这些乱哄哄的声音。”
碧珠转头朝着门外看去一眼又转回来,说:
“听说漠北公主着病了。”
“病了?她在这宫里吃好的穿好的,怎么无端端地生起病了?太医怎么说?”叶柳柳对着镜子挑眉狐疑地问。
“奴婢从其他宫人那里听来的消息说那公主昨个儿夜里忽然发起烧来,还上吐下泻的,脸白得像鬼,别提有多惨了,太医来了后说她是得了那什么……土、水……水土不服!”
原来是水土不服。叶柳柳了然地点点头,她以前在书里读到过这个词儿,当时书里形容得了这病的人确实……挺惨的。
“所以这水土不服是什么意思呀?”碧珠小声地问。
叶柳柳看到了她眼里闪烁的求知欲,浅笑一声,极富耐心地同她解释。
水土不服这样的病在景琉虽然少见,但知道它的人都知道只要让患者好好调养几日便能恢复到本来的状态。
可这漠北公主养了近一个月的身子,却奇怪地不见好。她的身体日渐消瘦,原本姣好的身段与脸蛋也不复存在。
夜里,幽静的一处宫苑内突兀地响起一道清脆的声响。
“该死的,本公主说了不吃、不吃!”略显沙哑的女声有气无力地嘶吼着。
地上,一名肤色比景琉女子稍深一些的少女半跪在地上默默无声地捡起碗勺的碎片,许是习惯了这样的事情,灰色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波澜。
直到身后传来由轻转重的抽泣声。
“公主的身体不好,不能哭。”姆达清理好地面的狼藉回来,对着坐在床上独自把脸埋在枕头里哭泣的萝耶中肯地道。
萝耶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太糟了,掐住枕头的手全是皮包骨,皮肤也因此皱了下来,就像是年迈的老人的皮肤。
她的手都变成这样了,脸上肯定也相差不到哪里去。
自她变丑之后,所有能映照出她丑样的东西都被她泄愤地扔了扔砸了砸,以至于从漠北带回来的东西都被她毁得差不多了。
萝耶哭得伤心欲绝,叫人看了都要对她生出恻隐之心。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萝耶停止了哭泣,脸依旧埋在枕头上,不知是在向谁质问道。
不管是在问谁,回应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安静。
“回去,我要回去!我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了!”萝耶猛地抬起脸。
天呐,那是一张怎样狰狞而且可怕的脸,双颊凹陷留下两团深色的阴影、颧骨与眉骨变高、深陷的眼窝使得两颗眼球似要凸出来,这番模样当真骇人。
然而有一个人正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并且平静地说道:
“回不去。”
闻言,萝耶不知是因为气怒还是悲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抓住枕头的两只手青筋爆凸。
她想大叫想要大喊,她一心认为这座皇宫,不,是她受到了诅咒!否则怎么会发生这样奇怪的事情呢!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抬手摸上自己的脸。
惊恐地想,难道是她在无意中破戒了?!
可转念一想,破戒是否会招惹灾厄她也不清楚,当时不过是想吓唬吓唬那些官员才故意说得那样严肃,这条戒规自古流传许久,事实上到底会怎么样怕是整个漠北的百姓都不知道,因为没人敢冒这个险。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还没病死就先被自己吓死,也同时下定决心离开这个地方。
只是这样的身子骨根本不能走太远的路,所以要先养起来……对,养起来。
萝耶焦虑地啃着自己的指甲思忖道。
她的目光瞟到被姆达堆在角落的陶瓷碎片,沉默了一会儿后对着姆达吩咐道:
“你去给本公主弄些吃的来,记住,一定是要你亲手做的!”她怀疑宫里有人在给她的饭菜里下了毒。
姆达领意退下。
她这一去,去的时间有点儿长,使得萝耶时不时地仰着脑袋朝门口看去。
萝耶感到有些生气,无奈她没有多余的力气找东西泄愤,只能在心里咒骂。
她直挺挺地仰躺在床上,若不是能听见她细微的呼吸声会以为那是具尸体。
忽然间,一缕若有若无让人不禁食指大动的肉香飘散在空中钻进萝耶的内室。
香气引诱她的肚子咕咕作响,她羞赧着脸睁眼一看,果然是姆达带着好吃的东西回来了。
在美食面前,她挣扎着再次坐了起来,期待地等着在对面桌上忙碌的人为她献上令她满意的食物。
姆达平日里虽然寡言少语,可她的办事能力却是不可挑剔的。
就好比现在,她向萝耶盛上了一碗光是看着就足以令人垂涎欲滴的面汤。碗底粗细均匀的浅黄色面条看上去相当顺滑爽口,排列在面条上的深褐色肉片是熏制而成的,每一片大小都相差无几,其中几块肉片上还留有暗红色的液体,肉香夹杂着一丝丝腥味,令萝耶这个从小长在漠北的公主感到无比怀念。尤其是汤面上还浮着一层薄薄的红色辣椒油,更是让她迫不及待地要品尝美味。
她向着姆达张开嘴。
姆达右手执筷拨开辣椒油,夹起几根面条送到萝耶嘴里。
后者一口下肚后发出满足地喟叹。
“给本公主夹肉,要带血的那块!”萝耶两眼放光催促道。
萝耶一心放在“吃”上,没有注意到姆达微黯的眸光。
肉片入了嘴,甜美的味道像是在嘴里跳舞,愉悦了萝耶的身心,她惊讶地问:
“这是牛肉?”
姆达点头。
“那这肉也是你熏的?面条也是你做的?”
点头。
萝耶这才了然,难怪她会去那么久,原来是准备东西去了。
一顿过后,她舒服地躺回床上。入宫这么些日子,唯有今日的饮食符合她的胃口。
姆达收拾好桌子推门而出,萝耶则因吃饱喝足后升起的沉重困意中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安心睡下。
然而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素来不苟言笑的姆达在月下扯出一抹阴森的笑意。
这笑不过一闪而逝,便很快消隐下去,恍如刚刚的只是一个眼花看错。
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一处阴影中,隐藏着一双如鹰眼般锐利的眼睛,而那双眼睛向来只能看到最真实的事物。
拥有这双眼睛的主人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于是他悄无声息地跟在渐渐走远的目标身后。一路跟着她到膳房再到一处竖有一口水井的僻静之地。
这个地方渺无人烟,光亮也照不进来,显得无比阴冷。
他夜能视物如白昼的双目注意到对方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地打起一桶水,并摘下扣在左腕的一圈铜色腕饰。
那下面,赫然有一道狰狞的刀痕,不、是有数道,除了那道粘附已经干掉的血渍的伤口是新伤,其他的都是旧伤。
为什么要割腕?
黑暗中,男子不解地蹙起眉峰,目光却是不曾从对方的动作上移开。
而她来这里也只是为了躲起来清洗伤口,随后将污水倒掉后就又回到了她应该待的院子里。
再之后就不再发现有何其他常,于是他施展轻功退出监视圈,落在一棵树下,倚着树干沉思。
“太子妃,这么晚了您又要去哪儿啊?这次可要牵好奴婢不要迷路了!”
不远处走来两抹纤细的影子,毫无意外地打断了他的思考。
他循着声音放眼过去,一下子就望见走在最前面巧笑嫣然的女子。
“知道了知道了,本宫就随便走走。”
“您走慢点儿啊,奴婢要跟不上了。”
“那你就走快些呀。”女子活泼的笑声在这宁静的夜里回荡,那是何等惬意的笑。
“太子妃,啊、小心!”
惊呼声在身后响起,叶柳柳下意识转头看她。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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