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蕾把绕在他腰间的手移到他的脖子,稍稍用了把力,把他的脑袋勾下来,就把一个又软又热的吻印在韩战的嘴唇。韩战一阵头晕目眩。
杨蕾轻轻松松地放开他,捧着面碗走向外面。
雪亮的灯光下,杨蕾挑着面条吃,吃两口对韩战笑笑。
韩战避开目光。他的心头瞬间长满了凌乱的疯长的青草,漫延无边。
杨蕾声音软软地说,哎,你明天陪我去超市,我要买一件睡裙,小雨要买一双小拖鞋,你呢,我看也该换条新浴巾了——
门在这时无声无息地开了,之前门是虚掩的。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和小陈跨进来。杨蕾挑在筷头的面条无声地滑落,溅起了小小的水珠,沾在她的脸颊。韩战看着那小小的一点水珠,真想轻轻揩去,可他忍着没动。
杨蕾被铐起双手走出门的时候,挣扎着回头看韩战。他正背对着她。韩战听见她咬牙切齿的声音,可恶的告密者。
韩战早上走出家时小雨还睡着。韩战把公寓钥匙丢给了公寓女管理员,说他家里有个五岁的小女孩,让她照顾一下。
公寓女管理员举着钥匙,哎,不行,你家里有贵重物品怎么办?你回来,这说不清啊。你回来……
突击夜审了一夜的小田打着呵欠告诉韩战,这是一起匪夷所思的案中案。
杨蕾读大一的时候,跟同学们在一次徒步旅行中失散了。当时她并不惊慌,因为她置身于一个像油画般斑斓美丽的山村,沉醉其间。在山中打了无数个迷宫般的来回后,天色渐暗,她饥饿交加几近虚脱。这时一名憨厚的山民背着柴出现在她面前,她向这位大叔问路。大叔指向的是一条无人野径,野径尽头是两间茅屋。大叔说去我家喝杯水吧。当她进入那间散发浊重的湿霉气味的茅屋时,身后的柴门关上了。大叔很轻易地扑倒了虚脱的她。
第二天,整个山村为老光棍终于娶到老婆而奔走相告,齐心合力帮他看管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年轻美丽的城里姑娘。
杨蕾的眼泪都哭干了,那时她一心想寻死,可老光棍和他的姐妹们盯得死死的,不让她离开眼前半步。村里的男人淫邪的目光随时垂涎着,在家是狼窝,出门是虎穴。而通往山村以外的路,自她进入后,仿佛一夜消失……
后来小雨出生了。因为是女孩,小雨被老光棍嫌弃,从未抱过。所以在小雨的记忆中没有“爸爸”这概念。山村的三年,女儿是杨蕾唯一不死的理由。
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整座山村像死去一样安静的冬夜,杨蕾抱着小雨逃出山村。一路上,她们不知摔了多少跤,大雪很快掩盖了她身后的脚印……她逃到乡村机耕路,一辆货车因雪滑而抛锚路边。她抱着小雨爬进货车车厢。
货车装的是大白菜,母女俩靠撕吃大白菜叶度过了天寒地冻的两夜。其间,老光棍举着火把派人在附近吆三喝四,说找到了她们准会撕成碎片,但一点也没发现母女俩就藏在身后的货车厢里。小雨十分懂事,一点也没吭声。
第三天天晴了雪化了,货车慢慢开向远方。夹着雪的寒风灌进车厢,在毫不知情的司机扯着嗓门哼着荒腔走板的戏声里,杨蕾泪水纵横……
小田说到这里,疑惑地问韩战,你怎么抖个不停?没事吧?
韩战说没事你接着说,她后来怎么会走上那条路。
小田一摊手,这不是很简单嘛,一个孤儿,福利院长大,无父无母。又被拐到山村三年,出来总得养女儿吧。一个辍学的女大学生,要学历没学历,要经验没经验,只能拿女人最值钱最来得快的手段赚钱讨生活。
韩战问小雨所谓的家人报案的事怎么处理了,对方明明涉嫌人员拐卖,还恶人先告状。小田说所里已联络邻市派出所,派员赴山村调查详情。那些人太无知,以为这样能找回逃走的山村媳妇。
韩战问杨蕾现在怎么样,小田说在值班室睡觉。
韩战推开值班室,杨蕾沉沉地睡着,脸色像小雨一样安然。韩战握着门把,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轻轻合上门。
这起人口拐卖案与杨蕾交代的情况一模一样,报案人被立即收押。
韩战带着小雨来接杨蕾时,杨蕾去抱小雨,韩战没给她。
杨蕾警惕地瞪大眼,你想干什么?
韩战说,为什么不早说出这些事?为什么要替犯罪分子隐瞒情况?为什么不想到把那些人抓起来?万一有人也重蹈你的覆辙呢?
杨蕾紧紧咬着嘴唇,执意要去抱小雨。
韩战避开她,告诉我,为什么?
杨蕾突然发飙大吼,为什么?我不愿想起那场噩梦,我想忘记,要忘记!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忘记?为什么让我一而再记起那些恶心事?为什么?!
小雨紧紧抱住韩战的脖子,身子抖个不停。韩战抚着她后背说不怕不怕。
杨蕾去抱小雨,小雨被吓住,抱着韩战不肯放手。杨蕾拉扯,小雨放声大哭。杨蕾也跟着哭,小雨是我的女儿,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小雨是我的女儿——
5
韩战带杨蕾和小雨去了一家高级餐馆。小雨被漂亮的环境吸引,一进餐厅就在包厢里雀跃。服务员拿来精致的小水果小糕点招待她,小女孩更加开心了。
韩战选了份名为龙凤呈祥的三人份套餐。
优美的餐厅音乐在响,漂亮的菜一道接一道上来,小雨的小嘴吧唧吧唧。韩战看着杨蕾的脸上渐渐放松的笑意,第一次觉得钱真是好东西。
吃过饭,韩战抱着小雨,三个人从餐厅出来。韩战问杨蕾想不想去看电影。小雨嚷着要看动画片。韩战说好,看动画片,《神偷奶爸》好不好?
远远看去,那就是有模有样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韩战和母亲邱永真在餐厅门口相遇。邱永真带着客户进来吃饭,看来这是一场有点晚的晚餐。
韩战看到了母亲眼里的惊愕,以及惊愕背后的怒气。杨蕾或许有点脸盲,又或者女强人邱永真的打扮多姿多彩,她没能认出。她只顾跟韩战怀里的小雨逗玩,还娇声催促韩战快走电影开场了,分明是妻子催促丈夫的语气。
邱永真笑着对客户说,这家餐厅有几道有名的特色菜,今天一定要尝个鲜。说起来,喜欢尝新奇稀罕的,也算是人性本能嘛。请吧。
邱永真踩着高跟鞋从韩战面前从容地走过,她高高挽起的发髻像雄鸡的鸡冠那般骄傲。
韩战定了定神,对杨蕾说,把东西搬过来,搬到我公寓。便抱着小雨朝前走。
杨蕾追上去,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韩战把新被子抱进小房间,说今晚将就一晚上,明天他买条大的被子。
杨蕾说挺好的,不用换。
韩战在厨房倒了杯咖啡。杨蕾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把印着口红印的杯口递到韩战唇边,要他喝。韩战喝了口,摸了摸杨蕾嫩嫩的下巴,对她一笑。
再后来,两个人坐在沙发看电视。看着看着,杨蕾趴在韩战的腿上睡着。韩战把小被子盖在她身上,握着她温润的手,听着窗外的风穿过树枝的一阵阵低啸,再看看幽暗的室内,一种相依为命的柔软感,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接下去,韩战重回恋爱时光。又或者,恋爱里多了家的踏实感。
杨蕾喜欢从韩战的背后再钻到他前胸,小鸡啄米似地吻他。韩战看到落地台灯下,她的影子和自己的影子融成一体。
韩战忽然想到林青的话,爱一个人有错吗?不爱一个人有罪吗?
韩战抱住杨蕾,心里说,爱一个人,永远不会有错。
一星期后,韩战跟父母在一间茶室见了面。他们像商谈生意的伙伴,点了茶,对桌而坐。茶水来的时候,韩战的父亲老韩客套地让儿子先喝。韩战把茶推到老韩面前。老韩喝了一口,满意地说不错,这铁观音地道。
邱永真撞了下老韩的胳膊,差点让他捧不住杯。
老韩清了清嗓子说,韩战,你知道我们今天来是因为——
韩战说,我跟杨蕾同居了,我喜欢她。
夫妻俩面面相觑,像差劲的演员接不上对手的台词。
邱永真说,儿子,你是成年人了,那我就跟有头脑的成年人说话。没错,杨蕾长得招人喜欢。她的事我们也弄清楚了,她的出身,经历,比中国证券行业还要复杂。是,你可以喜欢,可以跟她交往一段时间,但要进入韩家,不可能,一点也不可能。
老韩说,韩战,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前因后果。跟杨蕾交往,不止影响你的前途,还会影响到我和你母亲。你觉得这划算吗?
韩战低头喝了口茶,看着几片茶叶沉向杯底,静定下来。然后他起身,两手撑着桌子说,我不会让她进入韩家,请爸妈放心。
夫妻俩对看,脸上浮现宽慰的笑。
韩战跟着又说,我只会让她进入我家。我家,韩家,两个概念,我不会搞错,希望你们也不要搞错。
韩战拿起茶杯又喝了口,赞道,不错,这铁观音地道。
他转身就走,留下夫妻俩气愣地看着儿子像眼前的茶烟一样消失了。
杨蕾做了十来天温顺的家庭主妇后,在某个雨夜迟迟未归。韩战陪小雨吃过饭,玩了会儿,打她的手机。手机关机,单调枯燥的提示音一遍遍响着。
韩战烦躁地把手机扔在沙发,随后哄小雨睡下。
他在沙发睡到迷迷糊糊时,听见开门声。他半睁着眼,看杨蕾在黑暗中摸拖鞋,换上,走进卫生间,过了很久又出来,轻手轻脚从沙发边走过。
韩战一伸手将她拉到沙发边,杨蕾惊叫了半声,半声被韩战的身体压住。他问,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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