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优子告诉我,家族的人从来没承认父亲和母亲的婚姻关系,因为母亲有着不堪的过往,所以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不喜欢优子,父亲因此和家族断绝关系,独自生活。这些人都过得很艰苦拮据。但是等到父母都死了,他们却一个个地出现了,在警察面前大言不惭,“我们都很宝贝优子的呀,她是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啊……请你们一定要明察秋毫!选出最适合抚养优子的家庭。或者让她自己选择……”
“那你第二天怎么不来上班?”
“重感冒了……穿着毛衣回家果然很冷。”
“重感冒一个星期?”
“是啊……还以为要死了呢。”
“那个亲戚没照顾你么?”
“怎么可能。她要不到钱,骂骂咧咧地走了,才不管我死活。后来很多人都来过,都被我赶走了。”
“……”
“阿椿你能来看我,我真是太开心了。”
“我本来还想打电话给你的,可我没你的电话号码。”
“事实上,我没有手机……因为没有需要联络的人啊。可是……现在得去买一只了,因为需要联络阿椿,也希望你能打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我不可遏制地痛哭起来。这话说得异常可怜巴巴,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不关心优子的死活一样。她像是一株辛辣的野草,独自芬芳,独自枯萎凋零,散落一地。
“不要哭了……要哭也是我哭啊。”优子穿上大衣,转身抱住我,她的身体冰冷没有温度,我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我一定会经常打电话陪你聊天的。”
我一直以为优子有钱就能过得潇洒,却没想到她内心是有多么的孤单无助。
第二天优子就去商店买了个异常时髦的新款手机,但她是电子白痴,看说明书也不懂得怎么使用,于是我代她研究。晚上的时候我在房间里研究手机,想着第二天手把手地教会优子。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手机了。问家里人,他们一个个地都说不知道。我急得想要哭。
最终我只能跑过去道歉,“对不起……手机找不到了。我赚钱买新的赔给你吧。”这话要是别人听到一定觉得,是我私吞了手机,反正优子那么有钱,而我们又是那么好的朋友,优子一定会说,“没事的。”
结果优子果然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没事啦……我再去买。怎么能让你赔呢,你得打工一年多吧。”
“不行……我一定要赔。”
“为什么?”优子一脸疑惑的表情。
“怎么都觉得奇怪,放在房间的椅子上就没有了……你不会怀疑我吗?怀疑我私吞了你的手机。”
“怎么可能?阿椿不是那种人……”她说得很自然。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任由优子抱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察觉到优子对我似乎有着一种超越友谊的情感,一开始我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我喜欢的是男孩,一直幻想能找到高高帅帅会打篮球的男朋友。当然我也喜欢优子,她是不可多得的交心朋友。可是,此类喜欢毕竟不是那类喜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如果优子真的是恋慕一样地喜欢着我,怎么办才好。
我问过优子,“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我最喜欢阿椿了。”
“怎么个喜欢法?”我刨根问底。
“怎么啦?”
“也没什么。”
结果还是问不出什么所以然。
优子最终还是回到了蛋糕店工作,因为那个新店员很快厌倦,辞职离开,老板娘正愁找不到新的小姑娘,优子就出现在店里。
“唉呀唉呀……你来得正好呢。”
“我不是被开除了吗?阿椿说的。”
“哪有……你那么卖力工作,我涨你工资还来不及呢。”
结果优子就留了下来,她一直是个善良柔软的姑娘。
和蛋糕在一起,她变得快乐,和我一起,她也快乐……于是我看到,原本带着坚硬面具的她,脸色逐渐红润起来,如果说她以前就像个机械娃娃,那么现在才是人类的女孩子。爱说爱笑,活蹦乱跳。她还告诉我最近她在玩一个电子游戏,我问她是怎样的游戏。她神秘兮兮地回答我,是个很可爱的游戏,有很多虚拟的小精灵。
“在那个虚拟的国度,每个人都过得很快乐。”她一本正经地和我说。
我朝她尴尬地笑笑,我几乎不玩游戏,所以压根不了解她在说什么。后来我才明白那个游戏是口袋精灵,非常经典的游戏,里面有很多可爱的小精灵。比如皮卡丘,比如卡比兽,再比如九尾狐狸。
她的秘密博客开始出现很多与精灵有关的日志,比如那个“红色翅膀像是机翼的庞然大物”,我猜想有可能是拉提亚斯,是传说中的妖怪。拉提亚斯在游戏中有个蓝色的哥哥叫做拉提奥斯,传说他们成双入对地出现在地平线上,瞬间又消失在遥远的半空中,但凡能见到他们的人,可以获得一生的幸运。
真是童话一样的说法。可是优子对此深信不疑。
我倒是觉得完全幸运什么的,不存在。我们只能靠自己争取,脚踏实地地学习恋爱和工作,才能获得所谓的幸运。
于是……我恋爱了。可是我没想到这会让优子伤心。
那一阵我和那个叫泽木的男生走得很近,他每个礼拜都会来蛋糕店等我下班,我们眉目传情,这一切都被优子看在眼里。
没错,我知道优子喜欢我,想要与我八卦和逛街。我也知道她的那种喜欢超越了一般人能理解的范围,只是我没想到我恋爱这件事情让她恼羞成怒,夜不成寐。
有一天晚上她终于打电话给我。
“阿椿……你睡了吗?”
“还没呢。”
“泽木呢?你们在一起吗?”
“他刚刚回去。”
“你为什么和他一起?”
“因为我喜欢他啊。”
“可你喜欢的难道不是我吗?”
“是……可是……女孩子终究会找到适合自己的男生,你也一样,你会碰到喜欢的男生的。”
“不,你错了。”电话中优子的声音很平静,显得异常冷冰冰,“我只喜欢你……我不会和男生交往。希望你不要背叛我。不然……”
“不然怎样?”
“你会再也见不到我。”
“你这么说……让我很为难唉。”对方什么话也没说,我们持续了几分钟的沉默。
然后电话挂断了,再打回去的时候,已经关机。
我瘫坐在沙发上,我从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一阵子我为了躲避优子而选择辞去蛋糕店的兼职,因为学习比较紧张所以没办法兼顾了,我这么解释。优子听了这样的解释似乎相信了,但还是会时不时地打电话邀请我一起去喝奶茶。一旦我拒绝她就会勃然大怒,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来我学校找我。班里的同学拿好奇的目光看着我们两个。
“不要这样……”
“离开泽木吧,他不适合你。”
“什么?”
“适合你的只有我。”说着优子踮起脚来亲了我一下,那时是深冬,天气寒冷,但是她的嘴唇是温暖的柔软的,像是苍白的花瓣。我被她的举动震惊,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持续好几分钟,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干什么?”
“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你……我只把你当最好的朋友而已。”
但我说完那句话就开始后悔,因为优子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冰冰,有点吓人。“当真……只是普通的朋友……”喃喃自语。
好在泽木及时出现,他一把把优子推了出去,“快离开阿椿,你这不正常的女生,不知道是不是父母双亡得到的钱太多的缘故,精神出问题了吧。”我想堵住泽木的嘴,但他还在说,不依不饶,“两个女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阿椿喜欢的是我。你快走开!”
然后优子转身就跑。我想去拦住优子,但泽木阻拦了我。
优子再一次地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这一次她搬了家,换了电话号码,我没办法再找到她。
但是她似乎不知道我知道她的秘密博客,还是在持续更新。
她说,我最喜欢的阿椿,她选择了一个男孩子。我太伤心了,我那么喜欢她,小心翼翼,用尽全力。我做人真是失败,唯一的好友也离开了我。
她还说,也不是做梦,可能只是持续几秒的幻觉,总之我真的看到了天空中一闪而过的庞然大物。红色的翅膀像是机翼,嗡嗡的气流冲击着不断溃散开来,是非常奇怪的动物。它的鸣叫像是在纪念每一次幸运的降临。
那我呢……我的明天会是怎样?
她开始为她的未来担忧,迷茫。她找不到自己的路,迷失在一片汪洋而冰冷的海水里。从她的博客我得知她的那些亲戚还在不依不饶穷追猛打,甚至散播谣言,想要从她身上获取利益。
然而……终于在某一天,她博客所有的日志都删除了。徒留漆黑一片。
我始终没办法明白与拉提奥斯有关的日志,真正的涵义是什么?难道是幻想着自己得到幸运吗?真的只是这样吗?
现在看来,优子本身就是那只孤单的拉提亚斯,游戏里她还有个哥哥伴随左右,可是现实生活中优子一个朋友也没有。她沉溺在虚拟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我心想,要是能再遇见优子,就不允许她再一次消失,我要让她住到自己家来,当作自己的妹妹一样宠爱。还有那只莫名其妙消失的手机,后来找到了,只是弟弟拿去学校炫耀了而已。我想把那只手机亲手交还给她。可是这样的机会没有了。
半年后,各大媒体突然竞相报道一条轰炸性的新闻,“父母双亡的少女选择将得到的巨款捐献给福利院”。报纸并没公布当事人的照片和名字,可我肯定那就是优子。
她选择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这样,那些亲戚就不会再出现。这样她就能过上安宁的生活,不再饱受争议。
她选择了用自己的双手继续生活,哪怕再艰辛。我想大概再过两年,街道上出现一家新的蛋糕店,那里卖最温暖美味又便宜的蛋糕。那是优子一直以来的梦想。那么……现在优子一定是在哪个打落打工,学习怎么烤美味的蛋糕吧。这么想,内心就好过多了。我终究是没办法给与她所要的情感。抱歉,优子。
寂寞的拉提亚斯本身是幸运的化身,但她却不能为自己带来幸运,一次也不可以。她只能在无人看见的高空不断飞行,即使眼泪倾泻也会被瞬间蒸发,化成坚实的茧,然后转身去寻找下一个能理解她的人。
我想,大概我就是曾经的拉提奥斯。但现在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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