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班太远,导致我骑自行车回去需要漫长的一个小时。到家的时候双腿酸疼麻木,无法正常行走,附近菜场里卖菜的早已回家。运气好的时候,主人家会留一碗面条给我。大多情况下,我只能去附近的便利店买几个干巴巴的面包充饥。说是附近,其实也得步行二十分钟。住的地方位于城市边缘,属于普通的民房,后面便是野山坡,能不时听到不明野兽的叫声,很是诡异。
因为高考失利的缘故,我独自搬出来一个人住,心里想着再努力一年,考不上就去随便找个工作过活。但家里却没那么想,他们普遍认为我不是读书的料子,再折腾下去也是白费劲。他们想让我去调味店帮忙。然而我不甘心,我不想过那么无聊的生活。我不想让寿司醋的味道浸满未来的每一个清晨。
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我终于跑了出来。
忿忿离开家的时候,身上只有可怜的五百块。
一开始我绕着环城路漫无目的地走,心里想着要怎么办该怎么办,也许过几天就会饿死街头,然后醒目地上报刊头条。后来一家料理店的招聘广告拯救了我,应该是所谓的缘分,那时我大概气愤过头而失去理智,迷迷糊糊地走到荒郊野外……然后眼神呆滞地看到一家店前面的公告栏写着:招收洗碗高手,一小时六元。瞬间就亮了起来。
“得救了!”当时最真实的想法,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地兴奋,却全然没考虑到对方究竟需不需要我这样的家伙。
推开门的时候,店里除了老板外空无一人,悬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正播放着无聊的搞笑综艺。老板似乎睡着了,右手撑着下巴,头一点一点,是在打瞌睡吧。
“喂……”我喊他。
他似乎吓一跳,整个人跳起来,撞到凳子和桌边的纸巾盒,半晌才回头看我,“你是在叫我?”
“这里还有别人吗?”我笑。
“有孤魂野鬼若干。”他面不改色。
“这……很不好笑哎。”虽然我刚才路过了乱坟岗。
“那好吧,说正事……要吃饭吗?我们这里的荞麦面条很出名。”
“鬼才相信。”我在心里嘀咕,明明冷清的一个客人都没有,但嘴上还是恭维地说,“是吗?那我一定要尝尝看咯……然后等吃完了再考虑。”
“考虑什么?”
“如果足够好吃……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助你们洗碗……”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丢人,真是不害臊啊。
他却笑起来,“你这人真是……”
“是什么?”
“很好玩。那你来帮忙吧。”还在笑。
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老板是个年轻男生,似乎也就比我大个一岁两岁。年轻精神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两道无懈可击的剑眉,然后是眼睛,清亮又真诚,瞳孔的乌黑深不见底……当然清爽的短发也配合得很不错。
“你很适合笑。”居然会说这个。
“是吗?谢谢。”
“不谢。”
说实话很是搞笑,第一次见面就自来熟地胡扯开玩笑,原本我不是那种容易放开的人。但那一天我特别放松,觉得心情愉悦,遇到了好人一个,又找到了临时工作解决生计问题。接下来就该去市中心找合适的补习班了。
啊……差点忘记了,还没找住的地方。但对方像是明白我的难处一样,直接跟我说,“我这里有很多空房哦。你可以住下来。”还没等我递上感激的眼神,他又来一句,对了房租是一百五十,够便宜吧。我简直想掐灭他好看的眉眼。他已经嘻嘻哈哈地逃开。
不过他并没有问我的来历,比如“这么小,离家出走?”或者“你以前有过洗碗的经历吗?”不八卦的男生总归给人好印象。但第二天我才知道,他并不是老板……他只是老板的儿子。哼,富二代一只!他的私自决定让做爸爸的很是不爽。好在我努力洗碗的样子又让真正的老板意外地满意起来。
找到合适的补习班是在五天后,我请了假骑自行车去市中心寻觅。那天风比较大,我迎着风骑到泪流满面,也不全是伤心的泪水,有些是高兴的成份。总觉得像是做梦一样,以前的十八年里自己从未这么幸运过。
你想想,瞬间离家独立,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找到不算累的工作,不是很贵的住所……外加帅哥邻居一个。想想都美得慌。
但又怕发生什么不幸运的事情,因为以前我总认为,世间所有生物皆遵循着物质守恒定律,幸运也是如此,正所谓乐极生悲,也不是全无道理。
但杞人忧天的事情做太多后,便开始渐渐麻木。我每天在店里忙着洗碗——之前看到的冷清原来是假象,因为那天是邻村一个重要的活动日,才导致店里几乎没生意。森和才得以在忙碌的下午打瞌睡一回。
忘记说了,他的名字叫森和。
我们在睡不着的晚上一起聊天,因为年龄相差不大的缘故,共同话题挺多,很快便成为很好的朋友。他是附近大学城一所三流学院的学生,学的是机械制造。但他表示对这门学科毫无兴趣,经常无端逃课,父母却也不管……打算草草毕业就继承家里的料理店。
“真好……”我感叹,“我真羡慕你。”
“为什么?这不是很平平庸庸吗?”
“就是羡慕!不许问我为什么!”我朝他喊过去。但仔细一想我还不是不愿意在家里干活,别人羡慕我的时候,我还嗤之以鼻。
“你还真是……乱来。”他笑。
他还真是适合笑,他一笑,再失落的情绪都会如同潮水瞬间涨满狭小的山谷……他脸上青涩的表情演绎着世间所有的美好,真诚、温暖、开朗,等等等等。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想起家里的哥哥。好像很久不和他联系了,不知道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补习班位于市中心的一个地下购物广场,每次下课出来都饥肠辘辘地想要到处扫荡。但无奈口袋里的钱可怜巴巴地只有那么一点。死命打工赚来的钱刚够交补习班的昂贵费用,余下来的,就只能在路边摊买点小食果腹。
这倒还不是最惨的。
我比较害怕的是,回家的路上会经历一段没有路灯的公路,大概持续十分钟的车程。沿途有诡异的动物叫声在耳边回荡。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些新闻中出现的画面。青春美少女走夜路被色鬼劫持后残杀,尸骨被野兽啃食……想想都够恐怖。但后来我跟森和说起的时候,他一脸不屑的表情。
“得了吧!就你……?”
“我怎么啦?”
“你哪里青春?哪里美少女?放心吧……你会安全到家的,一直。”他比出手势,“我敢打包票。”说完还看我做什么反应。
我真想一口咬断他晃来晃去的手指。
虽然知道他是开玩笑,知道他平日里吐槽成风,也吐槽得很到位很精彩,但我还是止不住地难受。平日里嘻嘻哈哈大大咧咧惯了,毛毛虫什么的都吓不倒我,但对于走夜路这样的事情还是无法释怀。对唯一的朋友说出来后,其实是想要得到安慰或者其他什么,但希望落空了。只是……明明知道会落空,还是会难过。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
店里招牌的荞麦面后来总算吃到了。是非常独特的味道。酸酸甜甜中夹杂着一丝苦味,面条异常柔韧,怎么咬也咬不断。夏天的时候吃一碗这种冷面,带给人持续一天的好心情,难道店内生意火爆,小孩老人交替出现,我端着面碗在人群中晃来晃去,像是在传递着一份份幸福。森和告诉我说这面条意味着人生。我说是吗你又乱扯。他说你看,必须吃几口咬断了再继续……就好像人生的道路需要停停走走。到处充斥着酸甜或者苦。我用筷子敲他脑袋,“欺负我不会思考啊!吃个面条都那么啰嗦。”
补习班的内容比较难懂,每次带回来的试卷都会要我的命。洗完所有的碟子筷子后已经是深夜十二点,那个时候,自己睁着惺忪睡眼,想要看明白题目到底讲的是啥,真的很有难度。有一天晚上实在忍不住,把头枕在双臂中间,放任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一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和试卷都是湿嗒嗒的一大片,惨不忍睹。
更加惨的是,森和穿着浴衣站一旁好奇地看着我。
“看什么看!没见过青春丑少女哭啊!”
“……你脾气还真古怪。”
“要你管!”
“题目一道都做不出来,就哭啦?”
“你不懂的……”我狡辩,“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我张了张嘴,想要一古脑儿倒出所有的苦闷,但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终还是森和帮助我一起完成了试卷。奇怪的是,很多看起来异常纠结的题目在他的讲解下,就变得通俗易懂。想来在高中时他的成绩应该很好,可是为什么会进入一个三流的大学呢。
正想得入神,森和拍拍我肩膀,好啦易君快去睡觉,都快两点了。他的手掌很大,覆盖我瘦弱的肩膀绰绰有余,温度直达我手臂,一部分直冲向心脏。夏夜的风还在持续,蚊虫肆意叮咬,但此刻任何触觉都已诡秘消失……只留下他的,在暖暖地燃烧。这是什么?难道就是所谓的喜欢吗?
正想感激他也有温柔的一面,他却来一句,“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呢!不许偷懒!”
我哭笑不得。
果然很适合继承这家店,有老板的作风,疯狂压榨未成年帮佣。
再次从补习班回来,胆战心惊地把车抬上那段公路时,前面照旧是一片乌黑……不对,好像有个昏暗的灯在闪烁。不用想就知道是森和做的。“算你好心。”我心想。虽然是小小的一盏灯,在漆黑的夜色里摇曳着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像是在未知远方等待我的一颗十字状星星。这对于我来说简直就像是救命稻草。真的,一点都不夸张。四周依旧是诡异的虫鸣和野兽的呼唤,喧嚣着耳朵里每一根脆弱的神经。但却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然而等我走近了一看,居然看到森和穿着传统服饰站在外卖小推车旁招呼客人。那光正是来自于那盏悬挂在推车上的生意灯。
“哟……回来了啊?”他笑嘻嘻地看我。
“干嘛……站在这里卖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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