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天快黑了，马书记还不出面。望着晒了一天的群众，刘医生着急了，他下意识里觉得是自己捅开了这个马蜂窝，有一种肩负责任的感觉。他赶紧去找伯父。一直躲在一棵柳树底下的伯父截住刘医生，对他说：“你就别往里掺和了，让马书记看到背后有人指使，他就更不出来了。”
刘医生扎煞着双手，说不出话来。
他又对刘医生说：“现在主要是考验双方的心理。我估计，马书记的每一步，都有上级的意图的，所以，要稳定军心，做好持久战的准备。既然你已经暴露了，就去跟套子说，我货栈里还有十顶帐篷，让他们拉来，只要帐篷一支，就是安营扎寨，他马书记肯定要做出反应的。”
果然如此，当十顶帐篷撑在了镇党委大门前，久违的马书记出面了。傍晚，他站在镇党委的大院前，对静坐的群众发表了演说：
“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心里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我必须阐明，这个‘齐鲁万头猪培育中心’项目，是省、市、县领导亲自引进的，它是我们镇GDP的最大增长点。大家之所以不理解、有情绪，是因为不了解这个项目的产业带动策略，相比对所谓的环境破坏，它的负面值是非常小的。同时，我还清楚，大家之所以这么激动，是有少数坏人在背后当黑推手，因此，请乡亲们一定要擦亮眼睛，辨明是非，不要上坏人的当！”
马书记的演讲刚刚收尾，父亲却不知从哪里站了出来，他喊道：“你这个小马书记，乡亲们都等你一天了，你不出面，却他妈胡说八道，你给老子睁大了眼睛看看，这里头谁是坏人！”
马书记油腔滑调地说：“谁是坏人，谁最清楚了！”
父亲被激怒了，摘下脖子上的弹弓，嗖的一声，马书记头顶上的灯泡啪地碎了。
在一片黑暗中，马书记喊道：“你们这是在破坏公共秩序，你们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静坐的群众嗷嗷地喊了起来……
站在旁边的伯父这时挺身而出，冲着马书记喊道：“马书记，你想过没有，乡亲们为什么愤愤不平，就是你们太不拿乡亲们的事情当回事了。这事，你要是早就出来，乡亲们就不会这么闹腾了！你这是官逼民反啊！你们才是这次事件的真正推手！”
马书记逃了……
八
这个马书记，也不知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从此竟不再出面了。
而且，有人还传出消息，“齐鲁万头猪培育中心”为了感恩镇党委，竟然拨出十万元专款，支持镇党委与上访群众对峙。更令人愤慨的是，镇党委由于有人撑腰，不但不拿群众静坐当回事儿，他们除了正常上班之外，还在利用业余时间吹拉弹唱，故意刺激上访群众。这个时候，伯父发怒了，对人说：“让老四回来，带着十万元！”
我奉命赶回了家乡，并交给套子十万元赞助款。
有了赞助款，上访群众的寝食得到了保证，他们的人数也在逐渐增加，到了第三天，在镇党委门前聚集了三四千人。
同时，由于镇党委漠不关心群众的情绪，上访者愈发激动起来，逐渐由静坐示威，发展到堵截镇党委，事态扩大了。
县里来了一批防暴警，带着盾牌、警棒，与上访群众对峙着。第三天傍晚，情绪高涨的套子一声令下，上访群众开始向镇党委办公大院发起了冲击。危急关头，从大院里开出了一辆警车，忽地打开了刺眼的防爆灯，一个表情严肃的老者从防爆车里钻了出来，有人一下子认出来了，他就是已经调到省里的皮主任。
在市、县几位领导的拥簇下，皮主任用无线话筒向激愤的群众喊道：
“乡亲们，我是皮定仁，请大家保持冷静，停止前进。”
让他这么一喊，大家还真停下了。
皮主任认为乡亲们能给他面子，于是便信心十足地对大家讲道：
“乡亲们，大家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但是大家要从三个方面看待问题：一是‘齐鲁万头猪培育中心’对当地经济的巨大贡献；二是污染的真正原因问题；再就是如果这个中心真的对环境有危害，也应当一步一步地治理。我们不怕出现矛盾，就怕在矛盾面前急于求成，随意蛮干。”
这时，套子站了出来，说道：“在这个‘万头猪培育中心’出现之前，俺们河套八村根本就没那些子怪事，你可以到俺们那里去尝尝井水，看看是不是有股尿臊味。既然这个养猪场危害着俺们，上级就应当一声令下，把它给关闭了。不能为了少数人的政绩，牺牲河套村几千人的利益。”
“在污染原因还没调查清楚之前，就关闭养猪场，这是违背科学的。再说，‘齐鲁万头猪培育中心’是省有关部门的重点项目，哪能说关就关呀！”
本来人们对皮主任的出现还抱有希望，听他这么一说，上访群众的心都冷了。忽然，群众中有人喊道：“抓住皮主任，让他下命令，关闭养猪场！”
套子先是一愣。继而他猛地大手一挥，手下的群众朝着皮主任冲了过去……防暴警察组成的盾牌防线就像脆弱的堤坝，在滚滚的人流冲击下，很快就撕开了一道口子。
皮主任狼狈不堪，向着后院逃窜。身后仅仅几位掩护的随从。
当他逃到了最后头的小院，发现了一个小门，他刚要撞击，那门却突然开了。迎接他的是正在后门探视情况的伯父。
伯父知道皮主任危机，赶紧对他说：“来，跟我走！”
皮主任跟随着进了伯父家。
进屋后，伯父对他说：“到了这里，你就安全了。群众的情绪已经失控，他们抓到了你，说不定能做出啥事来啊！”
皮主任狼狈地用手梳理着头发，叹息道：“群访事件是最头痛的。处理不好，要犯大错误的。”
伯父一边给皮主任沏茶，一边说道：“这个养猪场也太大了，超出了河套八村的应付能力啊！”
皮主任略停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都是小马这小子呀！”
从语气里，伯父听出了皮主任跟马书记的非同一般。
皮主任也不相瞒，对伯父说：“这个项目，本来是在山区的，小马作为一个镇党委书记，迟迟完不成招商引资任务，影响到了自己的前程，就去找我，作为他的妻舅，我又不能坐视不管，所以才闹到了今天这一步。唉！”
伯父明白了其中内幕，又问皮主任：“皮主任，有个问题不知该问不该问？”
“请讲。”
“这招商引资，一搞就跟刮偏风似的，还闹什么‘一票否决’，你觉得正常吗？”伯父讲道。
“通过这次事件，我也在反思啊！”皮主任说道。“我们为什么有些事情一跟政绩挂钩就变味呢？主要还是‘官本位’思想在作怪啊。为什么人们迷恋当官？因为长期以来，当了官就无偿占有了很多资源，我们这些高级干部，不用说别的，仅仅一次健康查体，花的钱就是普通百姓一两年的平均医疗开支。说来惭愧呀！”
皮主任说得很感人，这也助长了伯父跟他交流的勇气：“皮主任，听说这招商引资，还有一笔不小的奖励？”
皮主任做出了敏锐地反应：“不知道！”
伯父却来了个步步紧逼，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公告：“这是我们镇当初招商引资的政策，说是按5%奖励项目引进者。‘齐鲁万头猪培育中心’可是个三千五百万元的大项目，马书记发大财了！”
皮主任眨了眨眼睛，站起了身：“具体问题我是不清楚的。老苏，谢谢你的相助。我要走了，听着外边也静下来了。老苏，临来时，就有了案情通报，说是一些局外人也参与了这一事件。根据我的经验，这次事件，肯定要定性的，到时涉案人员是要查处的。我回去就要退休了，一个快退休的人，说话是没大作用的，因此，你们要有提前的准备啊！”
皮主任一出门口，就被四处寻找的警察接走了……
就在皮主任走后不久，伯父找到了我：“你赶快到北京去吧。一旦让人家盯住你，不用别的，光靠一部《税法》，就能罚你个倾家荡产。有些领导整人，喜欢用《税法》，让你生不如死。”
“那你们呢？”我担心他们几个老人。
“你走你的好了。”伯父分析道。“你爸爸，料他们不敢怎么地他。我呢，不是救了皮主任吗？也算有功了。至于刘医生，他们能怎么着他，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了。”
我逃后，得到了八村上访事件的处理消息：八村群众由于涉案太多，只是套子等八个村干部被撤了职，刘医生落了个行政警告，伯父由于‘护驾’有功，奖了一千元，父亲因为那一弹弓，要谈话告诫，但镇上却没有敢跟他谈的。马书记被调离岗位，进城当了局长。
但‘齐鲁万头猪培育中心’还在办，只不过名字换成了“潍莱市绿色饲养基地”，省报连续三天介绍他们绿色养殖的经验……
我这一走，渐渐远离了家乡，过上了另一种生活，这种生活，照样充满了艰险与诡计，不过我喜欢，喜欢那种跌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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