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起床梳妆匀面，任得书绣在一旁默然等待。直到沐昭为她插上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她才微微抬眸，透过铜镜朝书绣道：“今日怎么只你一人来了，宁良媛呢？”
书绣颔首道：“回皇后娘娘，我家主子今日身子不善，故而派奴婢来给您请安。”
“身子不善？可请了太医看过？”皇后悠然转过身来，眉间带着一丝忧虑，“不若叫赵大人过去好好给鸢儿瞧瞧？”
“已传李太医看了，只说是这些日子太过疲乏，只消好好调养几日便可。”书绣慢慢回话，旋即又跪下来谢恩，“奴婢多谢皇后娘娘对我家主子的关怀。主子若是知道了，定是十分欢喜，这病恐怕也就去了七八分。”
皇后抿唇淡笑，“没有大碍便好，沐昭，待会子你随书绣一道过去替本宫探望宁良媛。前些日子皇上赏赐的那千年人参，你也一道带过去，只当给宁良媛补补身子。”
沐昭旋即应下，“是，娘娘！”
书绣愈发感激涕零，眼眶里竟好似含了一丝泪意，动容道：“多谢皇后娘娘！我家主子日子一向清苦，如今有皇后娘娘赏赐这千年人参，定然是能让这病好得大全。”
日子一向清苦？皇后听得这话，稍稍眯了眼，只是这动作轻微飘忽得好似她从未做过一般，温然道：“宁良媛的日子清贫，本宫也不是不知晓。只是，到底这宫里规矩在，即便本宫再有心，却终究是无力的。总管内务府的杜大人，一向是个死心眼儿的，本宫也唯有暗里多帮衬些。可你家主子总不愿受着，你回去多劝劝她罢！本宫这里什么都有，她肯要的，本宫一定都给的。”
都给么？书绣半垂着双眸，唇角闪过一丝阴冷笑意。若宁良媛向你讨要这后座，要凤印，皇后娘娘你，也肯给么？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回去之后定当好好劝劝主子。”书绣抬眸时只做感恩状。
皇后微微颔首，“你家主子身子不好，你且快回去伺候着罢！”
“奴婢告退！”书绣行礼福身，沐昭旋即跟了上去。皇后娘娘忽而又出声道：“书绣，鸢儿是本宫的妹妹，你，可要好好照顾着，千万别像从前在未央宫那般。若怠慢了鸢儿，本宫，定轻饶不了你！”
书绣紧咬牙箍，只觉得心头像被冰雪覆盖一般寒冷，她极力讨好侍奉皇后，却只在她心里留下怠慢。她极力忍耐，温吞言道：“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沐昭站与她身侧，看见她眼中一晃而过地恨意，心头不自觉漾起不安。书绣，到底对这未央宫恨上了。只是，事实如此，她又怎好只怪得旁人？
微微地，沐昭对她少了一分怜惜，只觉得书绣这般的心思，这般的忌恨他人，便是如她所愿得到皇后娘娘恩典，也未必不会出差错，更别说得到恩德离宫，与旧时情郎团圆了。
宫道悠长，只听得沐昭与书绣行走时，绣花鞋踩在青石道上簌簌的声音。四周静谧无声，这簌簌声音变就显得无比清冷，隐隐地又带一些尴尬。
只是这两人，皆是沉得住气之人，一路无话，默默行到华羽宫。华羽宫，一如往常的冷幽僻静，连那一池清荷亦消散了踪影，只看到幽幽清水，毫无生气地慢慢滑过。
浅薇早早便就立在华羽宫门前等候，一瞧见沐昭便就喜道：“有劳沐昭姑娘亲自过来探望。”转眸又朝书绣道，“书绣，东西可给皇后娘娘送去了？”
“自是送了，不然沐昭姑娘哪里会来探望主子呢？”书绣浅浅笑道，说着，只提着食盒往殿内走。
浅薇引着沐昭随其后，浅薇道：“主子这几日精神气儿都不大好，前段时日，又因温家之事日日睡不安稳，这身子日渐消瘦。我这做奴婢的，都瞧着心疼。只是主子总不肯告诉旁人，以致今日倒床不起。”浅薇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沐昭却还清楚听见，甚至听出她口气中的一丝对皇后娘娘的哀怨。
沐昭不动声色，只关切道：“方才书绣姐姐不是说没有大碍么，怎么听浅薇姑姑的意思竟是这般严重么？”
浅薇“哎”了一声，道：“那都是主子特意吩咐不让告诉皇后娘娘的。主子说皇后娘娘烦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便不要因她这点儿事再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了。”
沐昭暗自发笑，若她是这般体恤皇后娘娘也不会这样日日折磨皇后娘娘了，然而这笑意仅是一瞬，沐昭露出真挚忧色来，道：“良媛娘娘这样瞒着，可要苦了她自己啊。即便再不想让皇后娘娘担忧，这病却是不能不瞧的。浅薇姑姑，待我回去禀了皇后娘娘，请娘娘传赵太医来给良媛娘娘调养身子。”
“这……”浅薇略略迟疑，“那便就多谢沐昭姑娘了。”面上凝重忧色，“娘娘年少时忧虑过重，早早便就落下病根，再调养恐怕也好不全了。”
“赵大人是太医院院士，医术高超，能有什么难倒他的？浅薇姑姑大可放心，良媛娘娘自会好全，恢复从前的康健的。”
“惟愿如此了！”浅薇淡然一笑，恍惚间沐昭却觉得她那笑意带了一丝异样。
不日，皇后娘娘便就派赵太医去给宁良缘请脉，并打发人不断地送了好些东西进华羽宫，多半是上好绸缎与一些新制首饰，还有好些珍贵药材。
浅薇与书绣按着赵太医的方子加入皇后送来的药材，日日煎给宁良媛喝着。可宁良媛的身子却总不见好，反而一日一日地衰败下去。浅薇心急如焚，跪在华羽宫前，日日跪拜上苍。可宁良媛的身子，犹如油尽灯枯，到底，再也起不得身了。
一时，宫里人纷纷传言，宁良媛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了。
皇后知道消息时是一个晴朗的午日，她正陪伴着小太子玩耍，忽而就听到了这个传言。唇畔不觉勾起冷笑，道：“她的命，若是这般短暂，便就不是她白鸢了。当年那样难堪的日子她都能熬过，如今渐渐恢复恩宠，她怎可能轻易放弃？”
“娘娘说得是。恐怕宁良媛这事，要牵扯到我们身上了！”沐昭目光一寒，那日浅薇唇畔若有似无的笑意，时时提醒着她，宁良媛定有招数来对付皇后娘娘。
皇后微微颔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宫决计不会怕她！”边摇着摇椅逗弄太子，边道，“沐昭，你却跟赵太医说一句，叫他务必小心行事，千万不能让他们抓到一点儿错处。宁良媛那里，你替本宫再去探她一探！”
沐昭行至华羽宫时，竟看见皇帝正坐在宁良媛榻前，温言软语，宁良媛双颊微微泛红，颜带羞涩。不知皇帝与她说了什么，她的精神倒是比昨日好了些。
沐昭上前行礼，“奴婢沐昭参见皇上，参见良媛娘娘！”
皇帝将视线从宁良媛身上移开，转眸望向沐昭，道：“可是佩仪传你来探望宁良媛的？”
“是，皇后娘娘让奴婢来宁良媛这里瞧瞧，看宁良媛还缺什么，皇后娘娘好差人送过来。”沐昭恭谨回道。
沐昭探一探头，道：“良媛娘娘，今儿身子可好些了？”
宁良媛轻咳了几声，身子丝毫无力，勉强撑起，皇帝见势不忍，忙将护在怀里，轻柔道一声：“起不得身，便就别勉强，有什么话躺着就罢了。”
“不可，沐昭姑娘是姐姐宫里的人，鸢儿怎能怠慢？”宁良媛毫无血色的脸隐隐透着几许坚韧来，她强自撑着身子，朝沐昭道，“请沐昭姑娘回禀姐姐，便就说鸢儿今日好得多了，胃口也不差。请姐姐安心！”
与皇上面前，她终是这样体贴可人的，似还将皇后娘娘当自个儿姐姐一般看待。便是病得生命垂危了，也不愿让她挂心。
皇帝怜惜道：“快安心躺着，别再说这许多话了。”说着便就去搀着宁良媛躺下，宁良媛病态容容，勉强漾起一丝笑意，却愈发显得她惨白可怜，“整日躺着，嫔妾这身子到底无力了，真真是叫皇上见笑了！”
“只要你的身子好起来，朕便就什么都依你。便就是你要叫朕摘那月亮，朕都想法子给你摘下来。只是这会子，乖乖听话，别再撑着身子了。”皇帝无比怜惜，温柔的眸子似乎要溢出水来。
宁良媛面上感动，惨淡脸色浮现一丝红晕，诺诺道：“嫔妾谨遵圣旨！”
皇帝满意一笑，温润的指尖滑过宁良媛的柔软肌肤，“你这身子愈发清瘦，容貌却更比从前，鸢儿，你要早日好起来，朕还等着瞧你的红绫舞。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胜过你的红绫舞。”
宁良媛凄凄道：“都怪嫔妾不争气，吃着姐姐那些珍贵药膳，却还是日日败下去。嫔妾真怕……真怕……”那妩媚凤眸如今期期艾艾，泪水盈盈于睫，将坠不坠，又有她惨白无血色的面庞，愈发地惹人怜惜。
皇帝轩一轩眉毛，目光中含了一丝清冷之色，不知是听了宁良媛的话在怪责皇后，抑或者是其他……“不会的，你的身子自会好起来的。”他的目光倏尔积了一丝温润，“你可还记得朕说过，你是朕的，朕不许你离开，你绝对不能离开！”
“皇上……”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下，滴滴落在皇帝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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