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谷景色宜人,沐昭养了大半个月的身子,如今也渐渐健朗起来了。虽说已是初夏,幽兰谷的气候却还是如春时一般清爽。凉风徐徐,沐昭坐居于柳树下的秋千之上,身后是萧旌为她轻轻推着秋千架子。拂面的轻风柔软得好似母亲温柔的手指,一点一点拂过肌肤,暖了心房。
严擎苍夫妇却于凉亭之下坐着饮茶谈笑,一旁严浩初只倚着亭栏,微笑着看着玩得高兴的妹妹。这几日,沐昭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意,她似乎与从前有些不同了。从前的她隐忍坚强,如今却是娇憨十足,又十分爱撒娇,整日围着他转。念及此,严浩初不由得又加深了笑意。
长公主翘首望一眼女儿,喊道:“昭儿,外头日头大,仔细中了暑热,快进凉亭来歇歇。你师娘方才让人送了解暑的酸梅汤来,你与旌儿快过来吃,不然待会放温了可就变了味道了。”
“来了!”沐昭娇俏一笑,连忙从秋千架上跳了下来,拉起萧旌的手便往凉亭之内跑。
长公主站起来,替女儿拭了拭脸上的汗水,口中道:“你这个丫头,也不嫌外头热。”而后方端起酸梅汤递到她手里,柔声道:“慢点儿用,别一股脑儿地倒进去,仔细肚子疼。”素来威严的长公主眼下十足的慈母样,这大半个月,她整日围着沐昭转,“唠叨”这个,“唠叨”那个,好似沐昭还是三岁小孩儿一般。
好在沐昭领情,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长公主的疼惜。她笑着点点头,捧着酸梅汤慢悠悠地喝着。
萧旌默默地喝完了酸梅汤,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忽而发现严浩初竟怔怔地望着外头不知在想什么。处于好奇,他踱到他身边问:“想什么呢?”
严浩初微微一怔,旋即道:“没什么。”
萧旌打量似地望着严浩初,“真的没事儿么?”
严浩初顿了顿,半晌过后支支吾吾地开口:“萧旌,皇帝是不是启程回京了?”
萧旌愣了愣,霎时明白过来严浩初方才是在想些什么,轻叹一声,而后道:“应该是三日前启程的。”
“那静雅和顾妈妈……”无论如何,那也是他的妹妹,何况这许多年来,他对她不闻不问,终归是有所愧疚的。
萧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浩初,你会不会怪我?若非我不留情面,静雅或许不会落得如斯地步。或许她还安安稳稳地做着她的静妃。”
严浩初抿一抿唇,面上说不出是悲是喜,只是他的瞳仁渐渐淡了颜色,“说到底是她自己作孽。若不是她狠心要害昭儿,何至于会落到如此地步?而且,便就是没有你,皇帝也忍不得她多时了。她因妒谋害皇后和太子,你以为皇上还能留她么?不过是忌惮母亲,还有父亲手里的兵,才对她多有忍让罢了。只是,不管如何,她终究是我的妹妹。看着她死,我终归是不忍的。爹娘有他们的为难之处,而我却是不怕得罪皇帝的。大不了,救了静雅之后,我独自回边疆去,再不回京都!”
“你别冲动!”萧旌连忙劝道,严浩初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时候太过冲动。萧旌抿一抿唇,宽慰道:“皇兄只是将她打入冷宫,并没有要她的命。皇兄留了余地给我们,我们不能不领情。浩初,要救静雅也不必急于一时啊。”
严浩初摇摇头,脸上的忧虑渐渐浓郁,“静雅那样骄傲的人,如何能受得了冷宫凄凉。若要叫她受尽白眼,还不如叫她死了。她从堂堂郡主变为一个丫鬟的女儿,这样的变故要叫她如何接受。宫里的人踩低就高,静雅回到宫里定然是比死还要难受的。”
萧旌明白严浩初的忧虑,可是他私心不想去救静雅,因为他恨透了静雅和顾妈妈,如果不是他们,昭儿不必受尽这诸多苦楚,更不必伤心离开他。只是,站在严浩初的立场上,他又不得不去为好友解忧。
萧旌拍了拍严浩初的肩膀,以示宽慰,而后道:“放心罢,姑父姑母未必不肯出手相救,静雅应该不会有事儿的。”
严浩初微微叹息,这叹息淹没在了曼妙的春光里,福祸未知,不晓得静雅能否挺过去,也不晓得母亲能不能放下心结,出手相救。
沐昭捧着酸梅汤慢慢地喝,眼神不经意地落在正在交谈的萧旌与严浩初身上,含笑双眸有一丝异样闪过,只是她很快用笑意掩盖,歪着脑袋朝长公主道:“娘,荣嬷嬷什么时候回来吖?都走了大半个月了呢。”
长公主微微一怔,有些不明白沐昭为何会忽然提起荣嬷嬷来,只道:“荣嬷嬷在府里等我们,她不回这里来了。”
沐昭努一努嘴,“是吗?那我们什么时候回京都去?我忽然走了,佩仪姐姐和丽儿姐姐定然是很担忧我的。而且,我也想念她们了。还有惠嫔娘娘,不知道她的身子如何了。”
长公主微微一笑,道:“等你的身子再好一些,咱们便就回去了。”
沐昭忽而望向严擎苍,眼巴巴地望着,好似温润的小鹿,期盼地望着他,“爹爹,昭儿想回京都去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去?”沐昭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轻易不肯妥协的,而父亲就不一样。她这位父亲,是宠她宠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就差替她摘星捞月了。
果然,严擎苍温柔道:“昭儿要是想回去,那我们就回去罢!”
长公主愤愤地瞪了一眼严擎苍,可面对沐昭时却还是温柔似水,“昭儿啊,你大病初愈,还是再好好休养些日子罢!路上舟车劳顿的,娘怕你的身子吃不消。”
沐昭转了转眸,眸中有些许狡黠,她朝长公主凑了凑,抬起纯真无辜的双眸,撒娇道:“娘,咱们回京都去罢,昭儿好想回长公主府瞧瞧呢。在府里呆了一年多,昭儿从来都没有好好瞧过府里到底是什么样儿呢。娘,府里是不是都如鸳鸾苑一样美丽啊?”她张着大大的双眸,天真地向母亲询问她的家是什么样子。
长公主的心被狠狠一揪,她的女儿这样可怜,竟然连自己个儿的家是什么模样都不知晓。那鸳鸾苑本该是她的院子啊!面上顿时露出了些许歉意,“鸳鸾苑并不是府里最好的院子,等咱们回去,娘定然为你择一处更好的院子。届时,你想怎样布置你的院子都行。”
沐昭娇俏一笑,道:“那咱们过两日就启程回去罢!昭儿好想瞧瞧自己的院子是什么模样呢。”
“好,都听咱们昭儿的!”长公主于心不忍,望着女儿期望的眼神再也无法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萧旌与严浩初眼见此状,不由得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朝沐昭伸起了大拇指。沐昭得意一笑,狡黠地朝两人眨了眨眼睛。萧旌笑着颔首,边朝严浩初道:“现在你不用担心了罢!”
严浩初望着沐昭的双眸微有动容,“若我是昭儿,只怕我没有她这样的豁达。毕竟顾妈妈与静雅待她太过狠心。”
萧旌凝视着粲然微笑的沐昭,轻声道:“昭儿不是没有怨过顾妈妈与静雅,相反,她恨透了顾妈妈的狠心与静雅的绝情。静雅不顾从前的情分,对她痛下杀手,而顾妈妈更是只拿当做棋子看待。可是昭儿说,顾妈妈被仇恨折磨了一辈子,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如今她和静雅的境地已是凄凉,她又何必再故意刁难?何况,你爹对顾妈妈母女俩有怜悯之心,她可不愿意做个不孝女儿,让自己的父亲遗憾一辈子。所以,她不会拦着你们去救静雅,反而她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她与皇嫂关系亲厚,若由她出面请皇嫂向皇帝求情,想必不至于静雅会在冷宫里凄凉一世。而且昭儿说,如果有可能,她想让静雅出宫。宫里是个大牢笼,幸运的只有皇嫂一个,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自己的为难之处。静雅有了机会逃离,可以追寻她自己的幸福,何不就此助她一臂之力?”
严浩初心下一震,他没有想到昭儿竟已想得这样深远了。
萧旌抿唇轻笑,眸中有骄傲之色,“浩初,你这个妹妹,是值得我们骄傲的。自我遇见昭儿的那一日起,我就知道,这个女子足以让我一世去疼爱。她这般善良,这般体贴,有她在身边,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有她这个妹妹,何尝不是我的福分?”严浩初怔怔地望着沐昭,微微笑道。
可正与爹娘说得高兴的沐昭,并不知道萧旌与严浩初的话已从搭救静雅的身上移到她的身上了。她只是一如往常地用着吃食,喝着酸梅汤,与长公主和严擎苍说说笑笑,计划着过两日回京都的事情。
日光依旧明媚,严浩初望着这样的沐昭,忽而想起了从前快乐的沐昭。有多久,他没有看到沐昭这样舒心的笑容了,似乎是从十岁生辰之时顾妈妈爽约未曾来见她之后,她便就没有了这样真挚的笑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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