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京城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三月里，那小雨竟然淅淅沥沥下了大半个月，倒像是江南一般了。

只是不同的是，这场雨若是下到了江南，能使万物复苏，大地一片春色啊，可是下到了北方，就是让人极为恼怒的事情了。

雍正五年，党派之争的硝烟已经在时光的长河中慢慢散去，国家也开始慢慢富强起来了，但是胤禛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就像是这一次的天灾，来的是这样的突然，毫无预兆。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变得这么暴躁了，除了在胤祥面前，他的眉头几乎都没有松开过。

粘杆处送上来的奏折还在他手上握着，他不停地在上书房踱步，而且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皇上，怡亲王到了！”门外传来了高无庸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他深吸了一口气，想以此让自己的情绪可以平复下来，然后坐回了书桌后面的椅子里。

胤祥推门进来的时候，发现这房间里并没有点着蜡烛，可是却很是光亮，目光自然而然便注意到了书桌上那个长相类似于灯笼的东西上，笑着问到，“这什么？”

“惜儿从洋人那儿弄来的东西！”他自然知道胤祥指的是什么东西。

“哦，这帮洋人！”胤祥也找了个位置，很是随意地坐了下来，“说是来给四哥进献宝物，却把最好的东西留着，倒是让惜儿给寻了来？”

胤禛被他这话弄得想笑了，可是却忽然转变了话题，将手中的折子扔给了胤祥。

胤祥知道他这样子便是说到了朝廷正事儿了，因此便不再开玩笑，接过折子便看了起来。这一看不要紧，眉头是越来越紧了，哪还有一点刚才轻松的样子。

“消息准吗？”

“你手上拿的这是粘杆处的东西！前些日子宗人府弹劾他的时候，朕还不信，可是现在，证据确凿！这个隆科多，朕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皇兄且消消气！隆科多狂妄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任是他私藏了皇家玉碟，咱们最好还是按兵不动，看看他究竟是想干什么，放长线钓大鱼。况且……”

“况且什么？”胤祥一贯都是事无巨细地为他办事，而且一直都是毫无怨言的，今日这般说，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况且臣弟最近可是没时间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弘昌马上就要大婚了，他可是臣弟的嫡长子，臣弟这个做做阿玛的自然是无法分心的。”

“哦？也罢，你若是不说，朕也是差点被这帮奴才给气糊涂了！是纳喇氏对吧？”他还记得这个女子是他亲自给弘昌选的，是个有才有貌的，跟自己十三弟的嫡长子也算是相配了。

“是！”胤祥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四哥，最近一段日子，怎么没见惜儿去臣弟的王府啊？”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胤禛觉得自己的心肝肺都要炸了！

大约八年前，他手下的人去查秦历和沁惜这两个孩子的身世，终于是有了眉目：秦历确实是他的亲生骨肉，可是沁惜却不是！当时那个秦氏是在行宫的马棚里将孩子给生下来的，身边是有上了年龄的嬷嬷给照看着的，据那个嬷嬷的回忆，秦氏诞下的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秦历！而沁惜，其实根本就是那个秦氏后来逃出皇宫之后在路上遇到的一个没人要的孩子罢了。

后来，在他登基之时，便昭告天下，沁惜原名苏沁惜，是他的养女。

虽然说只是个养女，可是他对她，却是比自己的哪个女儿都要好的。她有时候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情，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一次，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直接给她下了禁足令，把她扔回了沁香宫里，说是不想通了就不让出来了。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说是不到十八岁，打死都不嫁人！”胤禛觉得沁惜是脑子错乱了：哪有女孩子十八岁还不嫁人的，就算是格格，成了老姑娘谁还要？

“哦，惜儿一直都是有自己的思想的，四哥又不是不知道？这么着就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是不值了。”胤祥却没觉得这个问题有多大。

“自己的思想？”胤禛实在是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胤祥竟然会跟他唱反调，当下便问到，“她若是真的要十八岁才嫁，找不到好的，你是要负责，还是弘昌要负责？”

这么多年来，弘昌对沁惜的好，他不是没看在眼里，可是他也知道，沁惜喜欢的其实是胤祥。他自己也觉得若不是辈分在这里搁着，其实沁惜嫁给胤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反正她从来都不是很在乎位份这些身外之物。

“哎呦，我负责？别说是我家福晋了，就是四哥你，还不得天天对我耳提面命啊，臣弟实在是承受不起啊！”胤祥笑的肚子都要疼了，“四哥，你可还别说，沁惜还真不是唯一一个闹别扭的，弘昌那别扭，比她闹得可是要大得多啊！”

是的，胤祥说的没错，弘昌那别扭闹得确实是不小：不吃不喝，大吵大闹，哪里像是快要二十的人啊！

“小主子，您可别再想不开啊！这嫡福晋有了，若是您再看上哪家的姑娘，大可以再娶回来啊，纳喇氏的姑娘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一定会帮小主子您料理好后院的啊！”房间外，一位老嬷嬷使劲叫唤着，然里面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兆佳氏赶到的时候，看见那紧闭的屋门，和外面六神无主的下人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了——不就是一青春期叛逆？这个时代的人治不了，她还治不了？要知道，谁没年轻过，谁没叛逆过啊！想当年她一个女孩子叛逆的时候，可要比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摔东西好多了！

她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都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也不顾自己的形象，就冲着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的房间里面大声喊了出来。

“丫的，小子，你学厉害了不是？让你娶个老婆，你有什么不乐意的，还在这儿跟我和你阿玛耍脾气是不是？好，要耍你的大少爷脾气，完全可以，但是请你不要在不属于你自己的地方上耍脾气！我可是告诉你，你如果真是有能耐，真是不想娶了纳喇氏，你现在就给我打开门，像个大丈夫一样大大方方地走出来，一分钱不带，然后离开这个家，等到风头过了再回来！但关键是，你敢吗？你信不信如果现在把你丢到街上，你过不了三天，就会回来认输！”

就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时候，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两天都没开门的弘昌，竟然一个使劲将门给拉开了！

这个简单的方法？众人都傻眼了。

“好，额娘，是不是说如果我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可以活得下去，那是不是就是说我可以娶我自己喜欢的人？”他的脸有些苍白，显得有些无力，显然是饿了两天的结果。但是尽管如此，他的那双像极了胤祥的眼睛里，还是闪烁着很是耀眼的光芒的。

“是！”她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么个意思：说句实话，她一点儿都不担心她需要兑现这个诺言，因为在她看来，他是输定了！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室贵胄，十指不沾阳春水，只见过银子没见过铜板的叛逆期男孩子，出去几天就得回来！这里又没网吧，不怕他会玩个通宵最后死到那儿。

“好，一言为定！”

他话音刚落，便转头向着大门的方向转去，没有一丝一毫犹豫的意思。

“哎呦，福晋啊，您这怎么行，您至少也该让小主子先吃点儿东西啊！”

“不需要，他……饿不死！”兆佳氏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欣慰：弘昌，你记住，永远不要怪额娘狠！

她一直目送着他离开，就在他一只脚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她忽然叫住了他。

她说，“弘昌，你记住额娘说的话！这就是人生，有的时候它可以被你放在脚下随意践踏，可是大多数时候你都不得不去仰视它！踩着他的时候你固然自在，可是即使是仰视到我们的脖子都已经酸痛，我们却还要热情地活下去！人活一生，值得爱的东西有很多，不要因为一时的不满意，就放弃，就灰心。前方的路，好与坏，仰视亦或者是俯视，我们都不得不去前进！（路遥《人生》，原句如下：生活总是这样，不能叫人处处都满意，但我们还要热情地活下去。人活一生，值得爱的东西很多，不要因为一个不满意，就灰心。）”

“额娘，弘昌不懂！”他停下了脚步，却并未回头。

“你走吧，向着你想去的地方走吧！有那么一天，你终究会懂的！”她的话语，已经哽咽。

那个时候的他，尚且还是朦朦胧胧懂得这些，可是他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明白了以前那么多年都没能明白的道理。而这一切的进步，都是源于一个人的帮助。

那个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