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计师庄之讯,在天泉集团也算个名角了。
人只有与别人不一样,而且坚持下去,形成一种固定的标识符号,才能出名。庄之讯与别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一喜欢撂条子,二迷恋桥牌。只要他认为不能报销的条子,甩手就给你扔在地上,不管是谁,所以有人送外号“铁老庄”。再者,他只要有一点时间,手里就摆弄扑克,打起桥牌来,极少有对手,那自然就老“坐庄”了。从这个意义上说,“铁老庄”这个外号也很贴切。
一个人自己跟自己玩一个物件,而且,百玩不厌,那要的是境界。老庄就有。
吃过午饭,铁老庄正在办公室里自个儿玩着牌,电话就突然响了:“老庄,到我这里来一下。把你的那副扑克也带上!”
老庄一听,心里惊了一下,暗想,戚总不打桥牌呀,要牌干吗?他没有再多想,刷地合了牌,出门向戚志强的董事长室走去。
进了戚志强的办公室,老庄扑哧笑了,戚志强正皱着眉,在一张一张地摸牌呢。
“戚总,您也好上这个了?可从没有见过呀!”
“把你的那副扑克拿出来,帮我找那张底牌!”戚志强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老庄手里握着扑克,不解地望着戚志强:“什么底牌?你,你要干啥呢?”
“你知道那张底牌,找吧!”戚志强还在不停地洗牌、摸牌。老庄一时回不过神来,也跟着他把自己的牌洗来洗去。扑克在老庄的手上就成了一块橡皮条,一拉一缩的,手艺堪比电影中的赌王。
几分钟过去了,老庄终于停下来。他再次望着神情专注的戚志强说:“戚总,你要的是哪张底牌呀?”
“这张牌你知道的!”戚志强仍然皱着眉。
老庄点了一支烟,猛吸了几口,突然明白了过来,他压低了声音:“你是说燕克仁?”
戚志强停了下来,望着老庄:“这张牌还在你手上吗?”
老庄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打桥牌的人,不留底牌还行!”
“那你给我拿过来!”戚志强把手里的扑克“叭”的一声拍在了面前的大班台上。
下班后,老庄关上门,向戚志强的办公室走去。
要想从单位拿出钱来,管钱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七年前,燕克仁是厂长。一天晚上,燕克仁让老庄想办法弄出来20万元钱,说是县里要的。老庄问是谁要的,做什么用,出不出手续。燕克仁不耐烦地说:“是施天桐要的,他要去北京跑京九铁路在咱县设站的事!”老庄最终同意了,但他要施天桐打个条子。燕克仁没吱声就气呼呼地走了。那时,施才是个副县长,庄之讯不能不留一手。第二天,燕克仁还真的拿来一张施天桐写的欠条,燕在上面也签了“同意,燕”。
一年后,燕克仁又把庄之讯叫到办公室。他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交给庄:“这是县里领导为我们厂外出考察的费用,你报了,冲施县长的借款。”
庄之讯回到办公室,算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出来了,冲掉借款还剩一万多呢。当他处理好,又被叫到燕克仁的办公室时,施天桐竟也在那里。这时的施已经升任县长了。庄之讯没有多说什么,就对燕克仁说:“燕厂长,冲后还多呢,这是多的钱。”他把信封推在了桌角。然后,迅速从兜里掏出那张借条,在施和燕的面前一过,很轻松地顺手撕了。
“你?”燕克仁正要说什么,庄之讯笑着说:“账冲过了,这条我也当面撕了,我走了。”施天桐笑了一下,也没有再说什么。
回忆着这些,庄之讯感到从没有过的得意。六年前,他撕的那张借条并非真迹,那是他临摹的一张。不给自己留一手,就不是好财务。庄之讯笑了一声。
庄之讯进门的时候,戚志强正在抽烟,他整个都被罩在了烟雾中。庄之讯没有说什么,把复印件放到戚志强的桌子上。戚志强扫了一眼,笑了:“你给我的算不上底牌,原件呢?”
“原件!”老庄本不想交原件的,他想不到戚志强竟真的会跟他要原件,心里一惊,“果真高人”,就交了出来。戚志强捏着原件,四目相对几秒钟后,两个人同时笑了,都为对方的智慧和精明感到叹服。
笑过之后,戚志强给老庄递过一支烟,自己也点上。
“老庄,你把复印件存在公司一份,你保存一份,你可得给我存好了,这可是关乎天泉的发展和我戚志强的身家性命啊!”
老庄离开后,戚志强把原件装在了上衣兜里。他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心里想,老庄你还嫩点,这可不是燕克仁的底牌,这是置施天桐他们于法庭的共同底牌。
底牌到手了,这是暗的,也许根本就用不上,但还是要早预备的。
故原人有两大特点:一是喜欢喝酒,因为自古这里是酒的产地,现在天泉御酒又全国闻名;二是过去这里是新四军的活动地,出了不少人在外面当官,解放后这里人就喜欢走上层路线,而且成果很大,不少人都从这里升了上去。这里流传着一句顺口溜:“谁说故原穷?人人喝得脸通红。谁说故原人笨?不少人都在省里和中央混。”故原虽小,但关系网盘根错节,不少人在市里、省里,甚至中央都有些关系。可以说是市里能找到亲友,省里能找到后台,中央也能看到粗腿。
戚志强还是决定出第二招:也走走上层路线。
做这个决定,对于戚志强来说并不容易。他为此经历了三个不眠之夜。我这是干什么呢,我是在给共产党办企业,可我还要与共产党里的个别人明争暗斗,我犯得着吗?!可不这样又怎么办呢,如果不顶住施天桐,这个企业就可能被毁掉,几千名工人就会没有饭吃!这是在拿自己的人格和身家性命干呀,国有企业,国有企业啊……戚志强反反复复在想这些。但他最终想起了当地的一句粗话,该死屌朝上!为了工人,为了企业,为了自己心中的事业,决不做失败的英雄!
中秋节刚过,戚志强就约市委书记火可。
“火书记,你最近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我想给您汇报一下自己的想法。”
火书记在电话那边笑了笑:“接待著名的优秀企业家,我还没有时间呀!我估计你要找我了,今天下午的时间就是留给你的!四点半来吧。”
国有企业的一把手,得是个公关高手,如果具备演说天才则更好。如果没有煽情的能力,对付那些踢惯了皮球的官员们,那可就欠了火候。这些,戚志强都具备。
戚志强来到火可书记的办公室,他首先从天泉的发展谈起,其次,谈市里企业重组的可行性及方法步骤,接着谈企业负责人与企业的关系,最后谈到用人机制与企业稳定问题。火书记几乎就没有插话,平静地听着,微笑着。
一个小时过去了,火书记突然站起身来,递给戚志强一支烟,问:“说完了吧?”
戚志强也站了起来,把烟点着。
“走吧,我在宾馆安排好了,今天我请你吃羊肉砂锅!”火书记对戚志强说,“你的生日快到了吧,今年可是天命年啊,我先贺一下。”
戚志强心里一热,有些激动地说:“不敢,不敢劳书记大驾呀!”
第一杯酒喝完,火书记说:“志强,从现在起不谈工作上的事了,天桐也不是想给你掺沙子,就是对市里的企业有些急了,想让你呀多盘活几个企业!”
“书记,你让我说完,我是个存不住话的人。”戚志强坚持道。
“那你说吧,看来我不听不行了!”火可笑了。
“天泉也不是我戚志强的,是共产党的,我戚志强不是恋权恋地位的人。但是,我在这个董事长的位子上我就必须对天泉负责,我不能看着从我手里发展起来的天泉再衰弱下去。你们要想让我戚志强走,我不立马走,就不是条汉子!况且,我不走也不行啊,因为政府是资产的所有者,我只不过是受委托管理。但不让我走,又要派个总经理,我绝对接受不了。”
戚志强点着一支烟后,接着说:“因为这不是正常派人,天泉有许多干部水平并不比你们派的人差。董事长总经理不能一肩挑,我提过多次了,要提拔人也得先从天泉提,他们更熟悉天泉,或者招聘一个比天泉人水平高的人,不然,我也无法面对天泉人。”
火可说:“天泉也不是水泼不进、针扎不透呀,这件事,我给天桐说。再说还有班子呢。喝酒,喝酒!”
戚志强半年没有这么痛快地喝酒了,火可今天也特别兴奋。两个人就着酒,从历史到文学一路侃起,因为两个人都喜欢文学。
戚志强与火可在喝酒的同时,施天桐却躺在他的小情人肖馨怀里。
肖馨原是市三中的一名体育教师,施天桐一次在篮球场上看到她,不久,就把她调到市委党校了。肖馨最爱篮球,而且技术在全市女子中是有名的“一手扣”。施天桐答应她:“明年三八节,我组织一次机关女子篮球赛,让你一展身姿!”肖馨高兴得骑在了施天桐有些突起的肚皮上。
戚志强回家的时候,迎头碰到施天桐的白奥迪。司机小马本想按一下笛,打个招呼,可施的车一道白光蹿了过去。戚志强向后扭了一下头,脑子里又跳出火可书记为贺他生日,在酒桌上填的那首词:
采桑子·贺志强生日
生日易来人不老,莫自嗟伤
何必嗟伤
天命之年分外香
一年一度望回首,不似春光
胜似春光
坎坷过后任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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