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戚志强太累了,可以说是精疲力竭。
他感觉到,像自己这样操作着几十亿资产的国企老总,无时无刻不处在悬崖的边缘。
一个事接一个事地出现,让他有些顾头不顾尾的感觉。一年前投资的天维高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投进去1.4个亿不说,现在不仅没有按计划投产,而且面对IT产业的巨变,大有血本难归的趋势。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追加投资,上更新的生产线,要么就这样建下去,生产出的产品毫无市场。
上海的天泉大酒店也正面临着问题。它的主体结构已封顶,接下来的是装修了。而现在天泉亚太由于独立董事案件,新扩股筹资计划受挫,银行授信也由AAA级降为AA级,所有贷款必须有担保或抵押。这个问题虽然通过在建项目抵押能贷来一部分款,但资金缺口还是难以解决。
在这个当口,宋弋又提出参加省经委副主任的招聘考试,他想离开天泉。按说这对他个人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是做官的料,做企业缺少灵性与韧劲,但他的走将无疑给天泉内部和社会舆论带来负面的影响。一个有两家上市公司的集团公司总经理突然离开,是不可能不让外界产生议论的。
这些问题还不是太让戚志强为难的,最让他为难的是坐庄案发。现在,证监会和公安部门已经立案审查,具体负责股票运作的天泉投资公司董事长姜春明已被秘密收审,投资公司的所有账户均被查封。如果这件事摆不平,天泉股A股和B股两支股票都可能被ST,天泉将面临不可预知的劫难!如果能过了这一劫,把股票运作的利润抽出来,资金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了。现在,就是一个坎儿,过了就生,倒了就死!
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这些天,那么多事一个接一个、一遍接一遍地在戚志强脑子里晃来晃去,使他浑身发紧。现在他在浴池里已经泡一个多小时了,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解套的办法。他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在水中泡着了。
天泉投资公司违规炒股案,是由海市制造公司炒股案牵扯出来的。天泉曾先后拿出1.2亿与海市制造公司联合动作,海市制造被证监会查到后,自然就牵出天泉了。证监会认为天泉既然能与海市制造联合炒股,就绝对有可能自己也进行违规运作。于是,穷追不舍。
其实,天泉进行股票运作从天泉御酒B股和A股发行后不久,就开始了。那时,几乎全国所有的上市公司都在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进行股市运作。社会上的单位和企业更是如此,全民炒股是当时的现象。
开始,戚志强并不想做这些事,他觉得既已经融到这些资金,就该靠投资推动实业,赚没有政策风险的钱。但全国都如此,如果天泉不去做,就等于天泉自动放弃了挣钱的机会,放弃了资金效益最大化的可能。股市就是一个印钱的机器,只要你能把握好。赢利使戚志强也动了心。
天泉首先采取的是基金式运作,戚志强认为这样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当时,天泉集团的工资积金节余很多,就以年终效益兑现奖的形式造册到每一位管理人员和员工头上,这一笔就是1300多万元。然后,再把这笔钱转入刚成立的天泉投资公司,以员工委托的形式进行股票运作。接下来,每年都从应发的年终效益兑现奖中留出一部分,转到投资公司,追加股票运作的本金。这样两年运作下来,赚了1个多亿。然后通过房改,把这笔钱又按人头返回到每个员工手上。天泉投资公司只赚了1%的手续费。到现在,戚志强也认为这并不算什么违规操作,而只不过是替员工办了点事。
天泉亚太买壳上市后,天泉在股市上的运作才真正开始。采取的办法是以天泉亚太公司名义购买天泉御酒公司内部职工股1000万股,加上此后从一级半市场上另行购买的50万股内部职工股,这分散在50个个人账户中的1050万股内部职工股,成为炒股的工具。此后,把所赚的1.5个亿,通过虚开销售发票、伪造销售合同等途径,计入天泉亚太的主营收入。然后,再由天泉亚太转入母公司天泉集团,最终完成了获利的运转。
与此同时,天泉集团把资金注入到天泉投资公司,以天泉投资公司的名义进行新股认购和股票运作。这中间有赚有赔,目前账面上仍有21亿的赢利。
戚志强现在最担心的是,姜春明能不能过了审查这一关。只要他在调查组面前,不供出来没有发现的事,就有可能大事化小。昨天,他已通过北京一个关系,摸清了姜春明秘密审查的地点。如果顺利的话,现在姜春明应该知道他该怎么做了。
戚志强决定他必须立即去省城一趟,马上就去。现在政企还没有分开,孩子哭了不抱给娘抱给谁?天泉是国有企业,就是国家的企业,我戚志强没有从中多拿钱,赚的钱都给市里、省里、国家了。天泉垮了,对市里对省里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社会影响上。
另一方面,火可从故原市委书记升任副省长了,但故原却流传着贬低他的顺口溜:农民子弟,偏想做官;人挺老实,能力一般;不偏不倚,外忠内奸;学历太浅,没有靠山;别人贪了,你也就贪;提拔高升,为了惩贪;明天办你,一点不冤。戚志强知道这是火可的反对派们故意传的,而且有可能与施天桐有关。火可一定知道这件事,他为了证明自己也会极力帮助天泉摆平这事的。不然,这事就有可能牵连到他身上。而且,火可的后台就是张省长。
从这些来判断,戚志强认为,张省长和火书记是会兜这个底的。他本来不想这样做,这样做有些阴了;但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做呢?我戚志强已经别无选择了呀。
这次去省城,他带了两双千层底布鞋。一双是给那个最爱穿这种鞋的张省长,一双是给在故原就开始穿这种鞋的火可。
戚志强是先见的火书记。
火可一见到戚志强就皱着眉说:“这事我知道了,你也不年轻了,为了啥呀?”
戚志强也苦着脸说:“唉,火书记,你说我为了啥呢?我自己也不明白呀!赚的钱我一分也拿不到,我思来想去还是我的好胜心,我就是一直想把天泉做大,有时候对后果想得就少了,功利呀!”
火可望着戚志强很久才接下句:“这下好了,你给我捅了大洞了。”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人呀,都去不了功利心啊。”
戚志强感到委屈地说:“我们企业人一门心思想的是赚钱、是效益,官员想的是政绩,企业的效益就是官员的政绩,想想心里真凉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出事了,再当缩头乌龟也不行的。我前天跟张省长也碰了一下,你也去找找他。我们共同出面,这毕竟也是省里的事呀。”
火可递给戚志强一支熊猫烟。
戚志强给火可点着烟,说:“我是来征求火书记你的意见的,不然我是不敢贸然去找张省长的呀。”说完,才又把自己手里的烟点着。
临出门的时候,火可说:“老戚呀,我看你也年岁不小了,天泉不是在考虑改制吗?省里支持,一旦改好了,你就出来吧,到社科院做个调研员什么的,我们也好没事聊聊天。”
戚志强心里一热,知道火可一直是把他当作自己人的。
第二天上午,戚志强在张省长的办公室见到了张省长。
张省长第一句话就说:“志强啊,你可给我惹大麻烦了,证监会都给我发了内部通报。现在,规范证券市场建设可是中央的指示啊,在这个时候,天泉要是出了问题,我们省里如何向中央交代呀!”
戚志强连忙欠了一下身子说:“省长,都怨我没有按政策办,在追求企业效益上急功近利了。天泉和我都是省长你一手扶持成长起来的,我不该事前瞒着不向你汇报。我这次来是请罪的,请省长批评、处理。”
张省长看了看戚志强,喝了一口茶,然后说:“处理就不要说了,现在关键是如何给上面解释的问题。短期行为,是国有企业的顽病,中央提出的可持续发展战略实在是太及时、太重要了。尤其我们省,是一个经济并不发达的省份,发展和持续发展是个大课题呢。”
戚志强看着张省长说:“省长说得对,我们在下面就是认识不太清,只想着加快发展速度,对持续发展问题重视不够。”
“这次,省里会给上面交涉的,我们省上市公司不多,经不起折腾。这次如果真要把天泉紧急停牌,罚没你们的炒股所得,依我看上市公司、投资者、监管部门三方就要进行一番博弈了!”张省长为自己的判断有些得意。
戚志强显然十分不解地问:“我不太明白,请省长给我上上课。”
张省长笑了笑说:“很显然,就目前我国的证券市场来说,只能是处于成长期,亿安科技、银广厦一系列的案子,证监会不都是弄了个烫手的山芋吗?他们接了盘,与其面对投资者和他们打民事赔偿官司,不如让上市公司面对投资者了。”
张省长兴致不错,与戚志强谈了四十多分钟。临结束的时候,张省长说:“看来,要净着身子出来是不可能的了。罚款通报、重新公告是必然的结果,至于被冻结的资金要等半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解冻。你先回去吧,要安心抓经营,年底我要去你那里看看呢!”
是呀,现在关键问题应该在省公安厅。他们以国有资产保全为由,把冻结的资金转到他们的银行账户上,一是可以吃利息,二是只要案子不结就可以借调查为名,到全国出差,当然不想早结了。
戚志强离开省城,心情好多了。有张省长和火可的态度作底,他觉得自己可以长舒一口气了。现在既然张省长和火可有了这种态度,一定会很快有结果的。
但他心里也一直在想:我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天泉,也是为自己。为了自己什么呢?并不是钱和以后的位子,他并不贪财也断了做官的念头。那是为了什么呢?
快到故原的时候,他突然有所悟——也许就是为了心里那个梦想,就是要试一试自己到底能把天泉做多大!
这时,他又想起了吴琼的那句话:要放过自己。
又有几个月没见了,连电话也没有通一次,他有些想她了。
于是,他决定见一见吴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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