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六十三年,晚春。
今天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春暖花开,花红处处。
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好不热闹。
“让开让开……”
本是热闹和谐的街市,突然多了不和谐的蛮横的催赶声,只见一队灰衣劲装打扮的侍卫正用手上的佩刀隔开拥挤的人群好让出一条道来。
眼尖的人看到那些侍卫的服饰上绣着个“秦”字,便知道这些侍卫是秦家堡的,于是纷纷自觉地让开一条可容三人并排走的小道,秦家堡家大业大,富甲一方,可不是能得罪的主儿。
果然,抬眼望去,在一排侍卫的中间,秦家堡的少堡主正骑着一匹白马,缓缓地走过人群。
“啊,这少堡主这么大排场,不知是要去哪里,这以秦家堡一向低调的作风来说,很反常啊。”
“你看,还带着王媒婆,想必是向哪家姑娘提亲吧?”
“是啊,看他们走的方向,好像是朝瓢府。”
“难道说……”
人群中有人在窃窃私语,说到此处,便闭口不言,都露出怜悯的表情,摇头叹气。
他们的身边,正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正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她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上,此时也是一脸悲悯,兼夹杂着不易觉察的无奈。
一干好事者、八卦者便尾随这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去看热闹。
秦家堡的队伍,果然在瓢府门口停了下来,分两排整齐地并列在瓢府门口。少堡主骑着白马,自信满满地靠近瓢府门口。
“嘶……”银光一闪,少堡主身下的白马突然一阵嘶鸣,发疯般的抛开身上的少堡主,撒开四蹄便朝人烟稀少的北边奔去。
“啊……”众人发出惊呼,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看到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少堡主,此时已经以五体投地之姿趴倒在地上呻吟不已了。
人群中,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不忍地捂脸,唉,她不伤伯仁,伯仁却因她而受伤,真真是罪过罪过啊。
小姑娘朝白马奔去的方向追去,沿着路上的马蹄印,追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追到了白马,它正气喘吁吁疼痛难忍地躺倒在草地上,臀部有一小节飞镖露了出来,鲜血直流。小姑娘抽出了飞镖,替白马止了血。
擦掉飞镖上的血迹,小姑娘收好飞镖,很是抱歉地拍拍白马,口中念念有词:“白马啊白马,让你遭受池鱼之殃,真是对不住了。”说完便匆匆地离开,朝来时的路往回走。
来到瓢府门口,人群已经散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小姐小姐,你总算回来了,老爷夫人找你找不着,可急坏了。”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站在门口神情紧张地眺望,看到小姑娘的身影,马上冲上来牵着她的手,让她进府去。
原来这小姑娘,竟是瓢府的千金瓢弱水。
“别急别急,小翠,爹娘找我何事?”瓢弱水明知故问,爹娘找她,必定是因为秦家堡少堡主这次来瓢府提亲而莫名受伤这事儿。
“我们家来客人了。”小翠并未放慢脚下的步伐,反而越走越快。
弱水很迷惑,有客人?难道那少堡主跌下马后毫发无损?现在正在她家做客?
一踏入客厅,弱水便看到一个白须飘逸,鹤发童颜,看起来很有仙风道骨的老人正坐在大厅。
瓢母率先看到弱水,急忙起身迎向她,把她牵到白须老人面前,很是虔诚地对那老人介绍道:“月半仙,这便是小女。”
弱水诧异不已,据闻月半仙知前生、卜未来,尤其是姻缘卦极准,敢情爹娘请这月半仙过来,是为她的姻缘而来的吧?
爹娘并不是一个迷信之人,或许是对众提亲者均遭遇意外的事觉得内有蹊跷,所以才请月半仙来排忧解难。
月半仙含笑望着弱水,见弱水落落大方的端庄样子,眸中闪过一抹欣慰,是的,那眸中的情绪确实叫欣慰,犹如看到自家素来顽劣的娃儿突然懂事了感到欣慰般的表情,开口便不住地赞道:小姐可是富贵命,将来必定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假,俗。月半仙的话,顿时让月半仙原本在自己想象中的江湖术士形象回归本位,月半仙,无论外表多么光鲜亮丽,仍不脱市侩习性啊。
瓢父瓢母听着月半仙的话,不禁喜上眉梢。
“只是……”月半仙突然打住,看起来颇为为难的样子。
瓢父瓢母收起笑容,对月半仙沉重的表情惊疑不定,忙追问月半仙何出此言。
弱水不以为然地瞥了眼月半仙,欲说不说,无非就是想要点银子罢了,这些江湖术士,所谓不可泄露的天机只要有银子也就不存在可不可泄漏之说了。
果然,瓢父瓢母是明白人,马上领悟到月半仙突然不说的含义,立刻叫下人到账房去领了银子赏给月半仙。
月半仙拿过银子,微微一笑,说:“小姐天生命硬,也就是八字带煞,怕是会对自己的相公不利,八字轻的人一般压不住小姐的煞气。”
“那可如何是好?”瓢父瓢母一脸震惊,顿时呆若木鸡。
“一般人是当不成小姐的夫君的,除非……”月半仙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两老急切地问道。
“除非是妖,妖的邪气可以压住小姐的煞气,两人便可相安无事……”
月半仙话未说完,便被怒急攻心的瓢父操起放在一边的扫帚赶出了家门。
弱水趁乱溜回了房间,关上房门,从床底掏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里面放着绣花针、小铁钉、钢珠等一类暗器。
从袖口掏出了从白马身上取下来的飞镖,弱水把它放进盒子里,托着下巴看着盒子里的这些东西发呆。
半年前,便有人陆续上门来提亲,只是不知何故,上门来提亲的那些公子,无论是身体多强壮、身手多了得,只要被瓢父应允了亲事,总是会出些意外,而退亲之后,竟莫名的又好起来。
只是,这些意外,均是有迹可循的,说白点,就是都是人为的,这些盒子里的小东西,可都是让那些提亲者遭受意外的“凶器”。就是,这些凶器的主人究竟是谁,弱水很用心地想了半晌,依然没有任何头绪,便甩甩头不再去想,盖上了盒盖,把盒子放回床底,不管是谁主使,不管是目的如何,她都应该感谢,省去了她想方设法来拒婚的烦恼。
三年后,瓢府。
清晨,碧空如洗,棉絮般的流云在天际不着痕迹地飘过。
淡蓝的天空下,是一汪平如明镜的浅水湖,清澈见底,可见灵活的鲤鱼穿梭在水藻间。
瓢弱水倚栏而立,一脸苦恼地望着眼前的湖光景色。
明日便是她的及笄之日,按照大尹朝的律令,一旦她及笄成年,朝廷便会授予她瓢家世袭的官媒之位。
弱水长吁短叹,对于这世袭的官位,她并不热衷,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排斥,如果可以,她定不会接受这别人求之不得的官位。无奈,她是独女,推脱不得,不得不担下这份责任。
说也奇怪,她不想做媒人,可偏偏会在无意中促成一对对佳偶。
六岁时,丫鬟带她在街上闲逛,她因太过开心而乐极生悲踩中一块香蕉皮,悲惨地跌了一跤,就在她号啕大哭之际,一对年轻男女不约而同地扶起了她,而这对本不相识的年轻男女,却因为她而相识并情愫暗生,她的屁股之痛成就了一对佳偶。
八岁时,她在湖边戏水不慎坠入湖中,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路过,看到在湖中挣扎的她,嘹亮的呼救声成功地唤来了一个身手利落的年轻男子,男子英勇救人的潇洒身姿打动了少女的一颗怀春之心,毫无意外,差点溺水毙命的她又促成一段好姻缘。
此类歪打正着的配对事件不胜枚举,只是,她不止一次纳闷着,为什么非要她有了小灾小难才能成就姻缘,她这算不算是以自己的灾难来成就他人的幸福?
这一端,弱水陷入了沉思,并未发现,大约十米开外的棵榕树下,一个身穿雪白衣衫的修长身影正倚着树干,那双温润漆黑的双眸正深深地凝视着沉思中的弱水。
“小姐小姐,锦绣坊的老板娘亲自上门给你送明日要穿的绣服过来了,老爷让小姐去试下衣服合不合穿。”
丫鬟小翠的声音惊醒了弱水,收回渺无边际的思绪,抬眼而望,看到斜倚在榕树上的柳清风,弱水微微讶异,她竟没发现他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想来是她刚才想得太入神了。
“小翠,先让老爷把新衣放好,等会儿我再回去试穿。”弱水站起身,“你随后准备茶点送来此地,我与柳公子有事相商。”
“是,小姐。”小翠应了声,便麻利地退了下去。
柳清风嘴角弯起,收起眼中的复杂情绪,露出招牌式的温润如玉的浅笑,扬眉看着弱水施施然地朝他这边走来。
“柳大哥,什么时候来的?”弱水微带歉意。
“我的存在感就这么微弱吗?”柳清风的笑隐隐带着苦涩。
弱水微怔,看着柳清风俊美如玉的容颜,却仿似透过他的脸,依稀看到那一双深藏在心底的朦胧黑眸。或许,除了他,任何人对她来说,存在感都是微弱的,柳清风不满的眼神让她失笑,柳清风不是说早就习惯了她对他的忽略了吗,既然如此哪还有那么多的怨念。
“明日,你就及笄了,我来,是要跟你说声恭喜的,恭喜你终于长大了。”柳清风展眉一笑。
“何喜之有,要知道,明日及笄,也就意味着我得接下瓢家世袭的官媒之位。”弱水强止住要翻白眼的冲动,柳清风这是哪壶水不开提哪壶。
“确实如此,按照我朝惯例,官媒刚上任,总是需要促成一段姻缘,而这段姻缘的难度高低,就看你的运气了。”柳清风好看的眉眼轻蹙,带着隐隐的担忧。
弱水苦着张脸,叹了口气,“我说柳大哥,我已经够郁闷了,你还要继续给我添加悲情色彩吗?你就不能行行好,别露出这种神色?好像我明日要上刀山下火海似的。”
“你这小丫头,看来你早已有心理准备了。”柳清风舒展眉心,温柔一笑,伸手揉揉弱水的头发,笑得甚是宠溺。
“我能有什么准备,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弱水轻哼,她根本就不是当媒婆的料,哪个媒婆不是能说会道巧舌如簧的?
做媒的有几句口号:东家走,西家走,两脚奔波气长吼。牵三带四有商量,走进人家不怕狗。前街某,后街某,家家户户皆朋友。相逢先把笑颜开,惯报新闻不待叩。说也有,话也有,指长话短舒开手。一家有事百家知,何曾留下隔宿口?要骗茶,要吃酒,脸皮三寸三分厚。若还羡他说作高,挥干涎沫七八斗。
看看这口号,多么的耸人听闻。她瓢弱水就是打回炉内重造也当不了这样一个如此厉害的媒婆啊。
“呵呵,别担心,傻人有傻福。”柳清风放下心来,这丫头的性子大咧咧的,确实不是个会钻牛角尖的人。
“柳大哥,你这是安慰呢还是损人呢?”弱水没好气地瞪了眼柳清风,却也忍不住笑了,这一笑,便冲淡了心中的忧虑,好吧,傻人有傻福,她宁愿当一个有福气的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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