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辞转身抓起锣锤大挥一记,锣声震耳,下一场已经开始。
鹿尘抓起了龙渊,乌黑色的枪锋点在地上,他单手托着枪尾,笔直地站着。
百里秋庭退出几步,跟他拉开距离,两人侧眼彼此看着,久久都不见动作。
周围的坐席上略微有些骚动,前两场都是干净利落,并没有这样枯燥地等待。
百里秋庭点了点头。
他再退一步,左手用力,只有两尺七寸长的左手锥枪中忽然弹出了锋锐的长钢刺,锥枪凭着钢刺增加到五尺多长。他双手旋转,把右手的短枪换成了反手。
“全攻全守?好!”顾都督含笑点头,“百里家也一样有这样聪明的机括和武士。”
鹿尘也退了一步,缓缓地拉开了长枪。
依旧是静到了极点,可是这一次坐席上却无人出声,锥枪的长刺和鹿尘拉枪的姿势,无不杀气腾腾,公卿们也见过演武,可是少有这样绷人心弦的感觉。
“司马公觉得这场我们碧池的胜负如何?”
“以长破短,以不动击怠兵,我方是生力,对方已打了一场,胜数该有八成。”
“司马公还是乐天得很,我看上一轮那个武士根本未尽全力,否则他放出左手长枪,何至于刚才左右支撑?两短破一长,这可不是在马背上,双手兵器占优啊。”
“两短破一长,这也得近身啊。”
“近身还不容易?他一手短锥格住,上前一步,长锥就可以杀到近身,那时候,长枪也撤不回来了。”
顾都督听着席上断断续续的议论,只是笑。
百里秋庭忽然动了,短锥护胸,长锥突前,刺向鹿尘面目的只有一道疾闪的铁光。
长枪也同时挑起,“放开!”
龙渊在空气中震动着发出咆哮。
多年军旅的都督们也只看见一道乌黑色的痕迹,百里秋庭短锥一格,浑厚的力量冲得他胳膊几乎失去知觉。他在大惊中收回了进攻的长锥,压在短锥上。
龙渊被格住了一刻,百里少年获得片刻的喘息,长锥立刻松动,闪电一样缘着枪杆削向鹿尘的手。
“放开!”鹿尘大喝着震动枪杆,暴烈的圈劲从枪杆上激发出去。
人们只听见两声有力的空震,百里秋庭跌跌撞撞地倒栽出去,仰面坐到地上,两根锥枪呼啸着冲上天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仰对天空,直到两锥并排落下,“砰”,几乎在同一瞬间扎进了土里,正在碧池国主的坐席面前,锥尾还在飞快地振动着。
短暂的寂静后,一个观礼的妃子惊叫了起来,整个坐席上的人都惊得面无人色。御林禁宫的武士们慌张地冲上坐席左顾右盼,可是只有两柄扎在地上的锥枪,他们彷徨四顾,很多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国主泷罹的呼吸急促,脸上血色都褪了。碧池国泷氏族重文轻武,几十年太平君主当下来,还不曾有这样利刃从天而降的危险。
那边坐席上的百里耶脸色却忽地阴沉了,冷冷瞟着自己手下几个目瞪口呆的人。
全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呆了,本来觉得是场恶战,居然过手那么一瞬,就定了胜负。
一记响亮的锣声惊回了人们的心神,顾都督含笑看着那个百里秋庭,“可要空手一搏?”
百里秋庭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终于摇了摇头,“不比了,我输了。”
“第三场,碧池国,鹿尘胜!”
“第四场,碧池国,鹿尘胜!”
“第五场,碧池国,鹿尘胜!”
锣声一再地响,碧池的捷报频频传来。百里一族的坐席上,百里武士们抿紧了嘴唇,八王爷百里耶变得面色冷峻,他没有想到鹿尘的武技居然厉害到这样的程度,而碧池的坐席上,君臣也没有谈笑风生,一场场下来赢得实在太过顺利。
演武本来也没有敌意,最后无论胜负,都无伤大雅,可是如今已经连下三场,都是几枪就崩掉了对手的武器。
八王爷百里耶的神色,公卿们也是看在眼里的,本来演武完毕就在城外的青玄古城宾主畅饮,可是这么赢下去……
百里秋庭垂着头被带到了八王爷的坐席边,他不敢看八王爷身边的百里子鸢“八王爷,我……他力气太大……”
“八王爷,”一个人凑过来,“也怪不得百里秋庭,我们再上的人,也一样几下子就被夺了武器。这演武,是不是碧池国特地安排的?”
“愚蠢!”百里耶低喝了一声,“再怎么安排鹿尘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同样年纪,我们百里的武士杀不过人家,难道特地安排的我们就不丢脸了么?”
场上再次传来了惊呼,百里耶猛地一推哈百里秋庭放眼看去,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刺剑从天而降,刺进土里。
演武场里的百里家武士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黑色犀牛皮铠的鹿尘以枪锋压在对手喉前不过一寸的地方,让百里家的武士想抬头都没有机会。
前后只是几个来回,又一人败下,百里家的七名精锐少年就只剩下两人了。
“没用!”八王爷低了声,“南羽,换你上了。”
高瘦的少年从旁边缓缓站了起来,他的面色仿佛紫铜,胸前悬挂一面厚实的铁镜,身挎百里擅用的漆合角弓。
“南羽,你去吧,”百里子鸢看着南羽,“你的刀是他们都比不过的,上去给鹿呆瓜个教训。”
“不会让大家失望!”南羽摘下了角弓,拍了拍腰间的马刀。
“等等!”一旁的哥哥南野解下自己的佩刀递了过去,“带我的刀去,他的枪好!”
南羽掂了掂哥哥沉重的战刀,大步下场。
鹿尘喘息着,连续击败四人,他的体力再充沛也支撑不住,只能借对手下场的间隙恢复。可是当他看到百里子鸢对他笑的时候,心里满是狂喜,没有半点要退却的念头。
背后隐约的议论声又传来了。
“司马公,想不到还是个悍将,你说他这一阵撑不撑得过?”
“国主运筹帷幄,这是要百里武士和烟江人立威啊!不过连赢了四场,也太驳人面子,不管撑得住撑不住,我看他这一轮会认输。”
“他若是退了,剩下的能胜否?”
“就剩两个人了,车轮战也胜了。”
隐隐的笑声传来,演武场边的白风尘却微微动容,“每一枪都不一样。他在进步……到底……”
“第六场,百里家二王子,百里南羽,碧池国鹿尘。”
顾都督再次击锣,高而瘦削的百里少年一步步缓缓踏下演武场。
“好久不见鹿尘,你的枪术越来越好了!”南羽手中隐晦无光的战刀映着太阳,骤然有一道锐利的反光,随着他手腕一振,他面对的一队战士虽然在台下都不由去遮挡眼睛。
鹿尘心里第一次闪过冷冷的警惕,他知道南羽手里的刀术非同寻常。
“我的刀也很好!”南羽直截了当地赞美自己的战刀,“我们比一比。”
“来!”鹿尘把龙渊架在自己左臂上缓缓拉开。手臂上的酸痛让他的动作有些艰难,鹿尘咬了咬牙,把痛楚压了下去,又深深地吸气来充满发闷的胸口。
“如果你体力不行了,我们就不要比,”南羽觉察了鹿尘沉重的呼吸声,“子鸢她很在乎你,我不想伤你。”
“如果我不行了,就是我白鹭接替我了,”鹿尘盯着敌人,“所以我是不会不行的!”
台下的白风尘听见了这句话,没有料到鹿尘如此遵从自己的意愿,他呆了一瞬。
白风尘看出了南羽的武术确实不是白鹭可以抵抗的,南羽是两个始终站在百里子鸢背后的人之一,他和其他那些武士是不同的。
现下唯一的希望只是鹿尘能够消磨南羽的力量,白鹭才会有机会。
白风尘伸手握住了白鹭的手,感觉到了自己手心里的冷汗。
“想把机会留给你弟弟?”南羽不屑地瞥了瞥鹿尘,“凭哥哥打败敌人算什么英雄?白老头子只会耍这种把戏!”
鹿尘只是摇头,他的声音沉重低哑,“不是这样的!”
乌黑色的光芒倏忽闪灭,南羽的长刀在刹那间斩在枪口荡开了长枪。
双方都被对方猛烈的力量震击,在成人这或许还不算什么,可对于十几岁岁的少年,反震的力量已经足以隔着武器震伤他们的胳膊。
没有任何的退缩,两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开始了下一轮攻击。
完全没有防御,以攻对攻。凶蛮的拼杀让碧池宫廷选拔的少年们胆战心惊,从没有见过百里的少年们是第一次目睹这样近乎残酷的搏杀,他们脸色难看,聚集在一起低声议论,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无名的平民孩子一定要撑住。
只有那种同样的狂龙般的凶猛才可以抵抗百里武士的凶悍。
“哈!”南羽的咆哮扯回了鹿尘的视线,长刀被他翻身的腰劲带动,画出一个径长四尺的闪亮的圆。南羽已经算准了鹿尘惟有用还在手中的枪尾去格挡,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在一刀中砍断龙渊枪的枪尾,进而直接砍中鹿尘的腰。
南羽是不能输的,不能丢了百里家神勇二王子的名誉。
下了狠心的南羽顾不得百里子鸢,他毫不留情。
鹿尘明白自己陷在何等的危险之中。
这是一个失误,已经来不及挽回。枪锋已经撤不回来了,枪尾的木柄阻挡得住南羽的刀么?鹿尘放弃了格挡,整个人扑了上去。谁也没有想到他采取了这样的应对,这样根本无法闪避长刀的扫劈。
南羽的刀如愿地斩中了鹿尘的腰,鲜血飞溅的刹那,人们惊讶地看见受伤了的鹿尘就像南羽一样旋转起来。刀切着他的腰留下深而长的伤口,他反持长枪,枪尾鞭击出去。长枪在近战的时候不如刀,也无法发力,可是鹿尘还是做到了。在南羽愕然的瞬间,他完完全全地模仿了南羽的杀手。
轰然有金属迸裂的巨响。
枪尾如一条铁鞭一样鞭击在南羽的护胸铁镜上,南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少年死死地贴在一处,瞪着对方的眼睛。
瞬间的凝固,而后南羽拼命推在鹿尘的肩上,两人向着相反的方向退开,一齐坐到了地上。鹿尘按住了腰口的伤,南羽木然地看着手中的刀。
两人间的地面上稀疏地洒了几滴血,鹿尘按住腰的指缝间沁出红色。
百里子鸢吓得捂住了眼睛,碧池国国主泷罹也惊惶不安。
“南羽你个混蛋?”鹿尘碎了一口,“我记住你小子了。”
“……”南羽的脸色显得煞白,虽然看上去他全无受伤。
“起来!起来!”南羽的哥哥南野在坐席上挥舞着胳膊大喊。
“服你了!我认输!”南羽苦笑着摇摇头,“你赢了!”
“还剩最后一人!”鹿尘也向他点头。他拄着枪站在那里,却站不住,脚下一滑坐到地上。
“第六场,碧池国,鹿尘胜。接下来……”顾青辞也犹豫起来。他是战场上轻轻挥旗、指引千军决胜的大将,可是此时他不知道是否应该让白鹭代替鹿尘上场。四周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场边白风尘已经开始为幼子整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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