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省的青春，“90后”的回眸

——评霜华月明《我们微笑着说》

王玉玊

作为一部青春校园题材的网络小说，《我们微笑着说》（以下简称《微笑》）以其韵致生动的细节、曼妙优雅的语言、精微丰富的情感而使读者深陷其中，仿佛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初中时光。

2012年以来，国产校园青春片的主题便是怀旧。这固然应和并引导了“80后”的怀旧心理，实际上也是对此前青春校园题材流行小说（网络及纸媒）的复沓回响。21世纪第一个十年是青春校园题材小说最为繁荣的时代，其两种书写脉络——校园言情小说[以明晓溪的《会有天使替我爱你》（2004）等作品为代表]和“残酷青春”书写[以郭敬明的《悲伤逆流成河》（2007）、饶雪漫的《左耳》（2006）等作品为代表]均在此时得到了充分的发展。然而，就在国产青春片如火如荼之时，青春校园题材却在网络文学领域驻足不前，属于“90后”的青春校园书写实际上从未真正发展起来。

纵观今日网络文学各主流商业网站，云起书院和红袖添香是校园言情小说创作较为集中的两个平台，其基本创作模式仍未突破21世纪初受到台言和偶像剧影响所形成的经典爱情故事套路。而起点女频和晋江文学城的青春校园作品数量极少，几乎无法形成一个独立的类型。在这两个网站的校园类作品创作中，怀旧是一个相对普遍的气质，代表作品如多木木多的《重回初三》（2014）和八月长安的“振华中学往事”系列[包括《流水混账》（2010）等作品]。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连载于云起书院的《微笑》便因其以平淡细腻的写实风格记述了“90后”的中学生活而成为一部有些特别的作品：相比于那些更为典型的校园言情小说，它拥有足以撩拨起少女心的爱情桥段，但却远未达到理想化与戏剧性的程度；它对于“残酷青春”书写的传统有所承接，注重展现少年时代特有的痛苦悲怨，但却并未形成关于青春创伤的极端化表述；它与《重回初三》《流水混账》等作品一样带有某种怀旧气息，但《重回初三》本质上是一篇重生种田文，其怀旧特质突显为一种重回过去、弥补缺憾的快感；《流水混账》则是一篇典型的言情小说，怀旧感如自带滤镜一般美化了（同时也必然是简化了）这段少年时代的青涩恋爱。《我们微笑着说》的怀旧感则首先显现为一种忏悔的姿态，并极为精确地以少年人特有的视角展现了中学校园中的友情、爱情及复杂微妙的人际关系。换言之，《微笑》凭借一种自省的自传性而区别于大部分青春校园题材网络小说，并在创作方法上始终偏向于写实的一极，在情节安排与情感展现上都以还原现实的校园生活为重要旨归，达成了于沉静中见幽微，于平淡中见深挚的审美效果。

《微笑》在具有鲜明的现实面向的同时，也仍旧沿用了“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微笑》中的女主人公虽没到父母双亡的程度，但也因父母长期不在家而独自居住）、俊男美女、才貌双全的言情小说经典套路。这些纯属YY的人物设定不仅为读者提供了一个熟悉的观看视角，方便读者投入故事之中，还有效地排除了作者经验中最具特殊性的成分，将个人经验有效地转化为公共经验。因而套路的运用不仅没有削弱作品的现实面向，反而使作品得以在读者那里形成普遍性的共鸣。

有趣的是，当出身富贵、才貌双全的经典套路与小说本身细腻写实的叙事相遇时，反而突显了设定本身所包含的极为强烈的阶级意味——上流社会的孩子们结成伙伴，恋爱或者联姻，带着与生俱来的，被绅士风度、矜持有礼或者理智早熟所精致掩藏的傲慢，而灰姑娘秦左实际上根本不可能被“霸道总裁”谢右所拯救，因为他们的世界相隔太远。假定性与现实性在《微笑》中的交汇，不期然间带来了对于设定本身的某种“元叙事”，并提示了网络时代关于现实的新的书写方式。

由此，在《微笑》中，本应用于YY的套路便不再构成主要的爽点来源，真正令读者心有所感、念念不忘的，是那些让读者情不自禁地感叹“对，就是这样，我当年便是如此”的时刻。一旦读者在某一人物的身上指认出自我，自此以后，这个人物的言行便与读者休戚相关，他/她的命运归宿便成为推动读者阅读的巨大悬念：他/她的过错是我曾经犯下的，因而对他/她的理解便是对我的宽宥。

在《微笑》中，每个人都是早熟与幼稚的矛盾体（这恰是“90后”亲历的真实状态），为着那些只有在少年时代才会被无限放大的嫉妒、恐惧、焦虑与不安，他们天真无邪地运用着老练高明的计谋，却对这计谋将会造成多大的伤害毫无自觉。女主凌溪泉同样算不上是一个理想的女性：她心里算计太多，总是带着小小的自以为是以及一点点过剩的自我意识；在任何事件发生之时首先想到的是抽身事外，而非挺身而出；极度缺乏安全感，因而用理智、成熟一类的借口给自己建起一道阀门，将自己的友情与爱情都控制在安全阈值里。但整部小说，却以曼妙缱绻的笔调，营造出了平淡优雅，从容舒缓，而又微带感伤的阅读氛围。

那些书中人物，早已间隔于记忆之河的彼端，或好或坏，总是被时光赋予温柔的眷恋，更容易得到读者的宽容理解。而读者，便也在这样的阅读之中，或多或少地原谅了曾经年少的自己。《微笑》是揭露与忏悔，但同时也是慰藉与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