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们都觉得自己更赚一些”

——评Twentine《打火机与公主裙》

薛静

打开一篇都市言情文，总以为会有个帅气上司或温柔学长在等着我们，但对打开了Twentine小说的读者来说，等着他们的却是个“大坑”：前作《忍冬》（2015）连载时，男女主角两年没见，按照套路，男主正是该出人头地的时候，但是追更的粉丝，都在猜测男主此时是在做手机贴膜、装空调、送快递还是卖凉皮……“自从看了T大的文，梦中情人从霸道总裁变成了身残志坚的出租车司机、农民工、断臂浪人、哑巴铁匠，真是……”

真是亏了。

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Twentine的所有爱情故事，都是在讲述如何面对生命的缺憾。以前，这种缺憾是主人公外在的肢体残疾。现在，这种缺憾变成了主人公内在的心灵缺口。但恰是这个缺口，成为爱情流进心灵的入口。

当男主李峋出现在女主朱韵面前时，看着那一头“杀马特”黄毛，朱韵内心也是飞过了无数个弹幕，然而却立刻又被他“高考状元”的桂冠所折服。当朱韵刚被李峋那简洁流畅、富有美感巧思的代码吸引，旋即又发现他令人发指的臭脾气和控制欲。不像“套路”中的言情男主，优点闪闪发光，缺点略作点缀，李峋身上令人喜欢与讨厌的特质，宛若硬币的两面，旁人永远无法每次都猜对正反，自然也不知道是亏是赚。

但毫无疑问，正是这种气质，让李峋散发出强烈的吸引力，特别是对于朱韵。两人间的暧昧，在Twentine的笔下，被晕染成了一片独特的风情韵致。这对聪明又骄傲的男女，时而用言语相互交锋，时而用行动彼此放电，像两个舞蹈高手，既要分出高低，又要共舞一曲拉丁，你来我往，若即若离，看看谁的本事更加撩人。

李峋显然更会撩，但不是出自技巧，而是出自本能。他的气味、声音、皮肤与身材，他的天赋异禀、桀骜不驯、杀伐果决，稍加利用，都足以让朱韵的内心如电击般震颤。看似朱韵是敏感于他的身体，迷恋于他的头脑，实际上，朱韵无法克制的是对李峋直接原始的野性的向往。人如其名，他就像一块浑然天成的嶙峋山石，历经风雨，不改峥嵘。一头黄毛，是他确立自己与众不同的最后挣扎，臭脾气与控制欲，是他为了全力前进必须采取的方式。他并非完美，却充满了自由与骄傲。

在他面前，一样骄傲的朱韵只有该服软的份，也只剩想服软的心。和嶙峋山石不同，朱韵恰恰是一株盆景，她的“完美”都建立在家庭的禁锢和削砍之上，美则美矣，却是另一种残缺。她奔向李峋，深深地扎根于此，终于汲取野性的力量，成为自然的生命。她正是看透了自己，也看透了李峋，所以才会在该服软的时候服软，在该改变的时候强硬地要求李峋改变，成为他与世界的缓和剂。

《打火机与公主裙》的上部《荒草原》，写的是李峋，下部《长明灯》，写的是朱韵。李峋的成长，是努力从荒芜的原生家庭中，重新建立起对美好而持久的感情的信念，也是从底层社会中走出，在事业上创立自己的一片天地，他的生命是向着“立”的。而朱韵的成长，则是从家庭的束缚、父母的成见、亲友同学眼中的标准人生之中挣脱出来，重新确立自己的身份、感受自己的情感，她的生命是向着“破”的。他们透过对方，都终于在迷雾般的人生中发现了自己欠缺的、渴望的、追慕的东西，终于更深刻地认识自己。于是，两人一破一立，相互补充，为彼此的生命提供能量。他们立誓“背叛的人下地狱”，只因他们的交融，不只是出于欲望，假如有人背叛，也不仅是背叛感情。来吧，一起以生命相爱，以生命相赌，尽管不知道是亏是赚，但这个筹码，一定要全部押上。

李峋能看到朱韵温柔乖巧之下的那份性感，“她穿着白色的衬衫，灰色的西装半身裙，这裙子将她撅起来的屁股衬托得圆润紧致”。但他想到的是，她以前总是“美藏着，聪慧藏着，痛苦与憎恶也藏着”（《长明灯》第十六章）。朱韵能发现李峋桀骜不驯之下的那份稳重，哪怕在决赛之际他忽然消失，连最亲近的老师也不得不想出备用方案，她也笃定“他答应过的事情，绝对不会半路退出”（《荒草原》第四十二章）。几乎完美的男配角田修竹出现在朱韵身边，告诉她，如果在李峋身上她有心结，那么他可以等他俩完成复仇，了结恩怨，而田修竹最后的自动退出，则印证了朱韵在另一场合曾说过的话：“我除了是他的女朋友，我还是平均绩点全班第一的人。我选择跟他，并不只是因为爱情。”（《荒草原》第五十四章）

网络文学的言情类型中，常常诞生出各种各样的实验，建立起各种各样的设定。作者和读者借助爱情这个话语场，探讨关于性别、阶级、民族的大问题。然而一段时间脑洞大开的探索之后，总会出现一部《打火机与公主裙》这样的作品，认认真真谈爱情，从生命和本能的角度，重新回归本源，感受爱意。Twentine一贯擅长的现实背景下，女主视角的吐槽画风实在增添了不少笑点，让人恨不得替她把傲娇的李峋揪出来打一顿。虽然有限的篇幅中，作者时不时就“开起了飞机”，有些情节推进得过于急躁，几个配角的戏份，也只能在番外中找补回来，但《打火机与公主裙》难得地将“现实感”和“浪漫感”完美融合，让人们为这份爱情心潮澎湃，感动不已，放下所有心防、疑虑与权宜，重新向往并追寻爱。最好的感情，莫过于李峋和朱韵在完成了生命的大和谐之后的那种感叹：

“他们都觉得自己更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