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秦昌的父亲。
那天晚上时初在季家家宴上见到的男人。
时初的瞳眸骤缩,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钻入她的心脏血液,钻进去,出不来。
她遇见过两个人,一个人的名字叫做秦昌,那个人毁去了喉咙,另外一个人便是秦昌的父亲。
明明知道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却还是一股脑的将所有的过错推到她一个人身上的男人。
时初低下了头,那一瞬间,她甚至不想要见到这个男人。
秦昌的父亲显然年龄大了一些,跟季凉焰,跟秦昌甚至跟时初比起来正是如此。
他已经失去了那天晚上站在时初面前的镇定与玩闹时的样子,此刻甚至有些着急,因为快步而有些微微的喘气,却连季氏集团的门禁都进不去,人站在了外面。
视线缓慢的从季凉焰的身上转到了此刻在地面上的秦昌的身上。
然后说道,“小季,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现在这样,又是干什么呢?”
“我这个儿子,平常有些顽劣不堪,但是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在你季家的地盘上,要是被别人看到了传出去,对你公司的声誉也算不上什么好事情,你说是不是?”
季凉焰还没有开口,便听到秦昌靠在地面上,着急的叫着自己的父亲的名字,“爸爸!”
秦昌的父亲冷斥一声,“你跟我闭嘴!都说了让你别过来,谁给你了胆子,让你到季氏集团这边来闹事?你还想吃几年牢饭?!”
秦昌脸色灰败。
火苗还停留在他的脖颈之前。
好像快要烧到了他的脖颈。
季凉焰没有吩咐,谁也不敢把东西从他的面前拿走,直到秦昌的父亲再次开口。
“不管怎么样,咱们两家,这么多年以来,也算是关系不错的了,你来我往,总有些交情,有些事情,今天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人。”
“他日你有什么条件,以后都好说话,你看是不是?”
季凉焰抬了抬自己的下颌,视线淡淡的放在了秦昌的身上,然后又转移秦昌父亲的身上。
冷冷的勾了勾唇角。
“我可以放了他。”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从今天开始,你的儿子秦昌,再也不能够出现在她视野范围500米之内。”
秦昌一怔,然后对着自己的父亲大喊,“父亲!你不能答应他!”
秦昌的父亲冷着一张脸,对着秦昌大吼,“你闭嘴!”
73、
秦昌的父亲,秦征,放在季凉焰还没有长大的十年前,绝对是B城一手遮天,呼风喝雨的人物,自己说一,别人不敢在他的面前念出二来。
从小宠溺儿子,以至于自己的儿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风水轮流转。
随着这些年天朝打黑的事业的稳步推进,再加上季家上面有更深的根基驻扎,秦氏集团的短板越发的暴露无遗,敢拼敢打,家里的子孙后代却资质平平,难当大任。
更是没有一个像是季凉焰这样的商业天才,能够轻松的对手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算是秦家的一大不幸。
到了秦昌这代,更是人丁稀薄,仅剩下秦征一个人老当益壮,一个人管两代人的事情。
可再落魄,当初也是龙头家族之一,走在所有人顶尖的那代人,秦征大抵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如此憋屈的站在一个小辈的面前,请求小辈放了他的儿子。
眼下情况如此,这个头,他今天不低,明天只怕会让他低的更狠。
秦征眯起来了眼睛,蓦然一咬牙。“好,成交,那个小姑娘……”
他作为一个父亲,最优先考虑到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说着,他举起自己的手来,遥遥一指,指向了站在季凉焰身边根不能将头埋入地下的时初。
“我绝对不会让我儿子再靠近她一步。”
“也希望你们今天能够原谅我儿子的无礼,尽快放人。”
季凉焰的眸光依旧沉着,视线在刚刚还像是一条临死的鱼般在地面上挣扎不休的人身上逡巡,此刻便对着地面上的保安一挥手。
两个人保安得到了季凉焰的命令,人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左一右的松手,放开了秦昌。
秦昌人还瘫软在地面上。
他耸动了一下两边的肩膀,原本快要脱落到肩膀以下的衣服重新回到了他的肩头上,恰好遮盖住他手臂上并算是特别发达的肌肉。
所有的动作都是缓慢的。
秦昌颓丧的起身,低着头,盯着季氏集团地面上的瓷砖,伸了一个懒腰,起身,在所有人的面前晃悠了一下。
周助理得了季凉焰眼色,想要去扶他,却被他一巴掌甩开。
秦昌地面上爬起来,却没有立刻往回走,而是转过身去,踉跄着朝着时初的方向走了两步。
他的神色危险。
只是时初的第一直觉。
此刻仿若他的视线再也看不见旁人,只看到一个小心翼翼的躲在季凉焰的身后,用手指攀紧季凉焰袖口的人,小脸蛋哪怕画了薄妆,却依旧苍白而惨淡。
一双大亮的眸子中小心翼翼的盯着他,视线中隐隐藏着惶恐和惶恐。
他靠近一步,时初后退一步。
那架势,不论如何,都不肯再见他。
秦昌站定了脚步。
他的视线环视周围一圈人,依旧严阵以待的季家保安团体,也有站在门禁之外,拧着眉头的自己的父亲,还有从头到尾站在一边,对着他冷漠应对的季凉焰。
然后上前一步,蓦然用钳子捡起来了尚且在燃烧,还有彻底燃烧殆尽的酒精块。
“你们不就是想让我还她被毁掉的嗓子?”
“好,我还给她。”
时初眼皮一跳。
下一刻,她只见到视线中的这个男人忽而冷笑一声,随即捏起来因为长久夹着燃烧的酒精块而滚烫的钳子,狠狠的,朝着他自己的侧颈按下去!
兹。
滚烫的钳口贴在了秦昌的脖颈上,被烧的通红的铁块上的温度从铁钳口,蔓延到了秦昌脖颈肌肉。
此刻他的额角有青筋根根绷起,像是一条条游虫在皮肤之下跳动着,四根立起,他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后槽牙,因为灼伤的疼痛,眼球隐隐凸起,面色暴涨至锗红。
时初骤然捂住了自己的下唇。
仿若有一口浊气激荡在她的胸口处,不论如何都散发不出去,眸光甚至不敢在看眼前的场景,吓的想要别过视线,却又诡异的盯着眼前的场景。
直到一双大手朝她眼前一盖,盖住了她的视线。
是季凉焰的手。
季凉焰的手人如其名,很凉,比正常的体温通常要低两三度,同样很大,一只手便足够盖住她的整张脸,让她再也没有办法看到面前人的样子。
可就算是看不到,时初也能够知道面前发生了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肉被烧焦的味道,伴随着耳边男人的痛吟,一声又一声,明明被烫的地方是喉咙的旁边,此刻秦昌却从喉咙中发出破碎又沙哑的声音。
铁钳砸在了白色的瓷砖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敲上了每个人的心口。
别人或许是一锤,砸在时初胸口之上的就是两锤,三锤,甚至更多。
她想要掰开季凉焰的手,想要看到眼前发生了什么,而不光光是凭借着鼻子和耳朵去听,去闻。
空气中的血腥气实在太过浓重。
时初看不到眼前的秦昌,却听见对方最后一丝力气对着他或者他们发出来的沙哑的声音。
“时初,当年我毁掉你的嗓子,让你变成了永久的结巴。”
“现在,我把我的嗓子还给你。”
“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欠你什么,所以,让我放过你,那是不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秦昌的声音沙哑,此刻已经不像是刚刚那般模样,刚刚还有一些清亮,此刻便是完全像是被铁砂狠狠的磨过,再没有声音的光泽,每一句话,都有呼呼的口风从他的齿缝中逸出来。
季凉焰沉了眸光,视线黑沉,像是一口旋涡,在其中蔓延,旋转,发酵。
时初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不知不觉之间,尖尖的小虎牙已经印在了唇瓣上,透过一层红润的口红,直愣愣的戳进了唇角的皮肤血肉中,顿时唇瓣比来时更加红润。
她的口腔中同样布满了腥气,两边的腥气掺和在一起,她自己甚至都弄不明白是来自秦昌脖颈上的血腥气还是来自于她自己咬伤的伤口。
她的手指根根收紧,蜷成了一个拳头的模样,用坚硬小巧的直接扣着她自己的手心嫩肉,随即伸出手去,用力去掰开季凉焰挡住她视线的手。
她向前一步。
眼前已然是猩红的灾难。
血水一滴滴的滴落在季氏集团的地面,白色的瓷砖地上很快被染上了红,那些血水钻进了地缝中,钻进了每个人的余光,刺眼极了。
时初踉跄了一下,人差点栽倒在原地,但她还是忍住,用力的用自己的拳头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抬起头来,叫住了转过身去一步步缓慢往外走秦昌。
“秦昌!”
声音尖细,如同即将被扒去漂亮皮毛的小鸟。
她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自己当场失控,“明明当年的加、加害者是、是你,你又是怎么样才能够到、到这里来摆出一副受、受害者的模样来?”
“我从、从来不欠你一丝一毫。”
“从过去到、到现在,始终……如此。”
时初的声音传到了现场的每一个角落,也传到了季凉焰的耳中。
他的视线中精光大增,静静的盯着时初喊话的背影,想要上前去扯过时初的肩头,却被时初挣脱开。
秦昌忍者巨大的疼痛转过身来,扫了一眼时初和季凉焰,面色早已经苍白如纸,但依旧对着时初说道。
“是啊,时初,你不欠我。”
“今天只是开始。”
“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我得不到的,包括你。”
这般撂下话之后,他的汗滴一寸寸的从额角滚下来,滚落到了地面上,与淅淅沥沥的血水融为一体。
然后沉默着,走到了自己父亲的身后。
最终在秦征急匆匆的招呼之下,被送往医院救治。
……
这场闹剧闹到了现在,才算是有一个收尾。
季凉焰冷着脸,直接打电话叫来秘书,让秘书找几个靠谱的保洁,把大厅收拾干净,同时吩咐下去,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能往外传。
时初站在原地,始终没有动。
视线中原本五彩斑斓的世界仿若快要从她的某种远去,仅剩下猩红色快站在对面,静静的对着她打着招呼。
下意识的,她摸向了自己的喉咙,然后狠狠的按住。
当初秦昌那一刀,也是一样的场景,她也是一样的疼。
但秦昌今天跟自己那天还是有所不同。
今天的秦昌只是向烙印一般的烫在了自己的侧边,她却是差点被划开了气管,说话困难,呼吸依旧困难,如果不是后来警察及时介入,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时初想入非非的时候,忽而头上多了一只大手。
她艰难的抬起来自己的眼皮。
视线中终于出现了第三种颜色,是季凉焰的颜色,穿着黑色的大衣,大手更是顺着她的额头,抚蹭到她的鼻梁,然后划过她的唇角,到她的脖颈。
确切的说是她自己捂住脖颈的那只手。
季凉焰捏住了时初的小手,将其尽可能的包裹在自己的手心中。
这一次,他的手心终于有了些温度,至少比她自己的要稍微高上一点点。
时初抿着自己的唇角,低下头去,敛下眉眼,沉默。
今天这一切,她没有什么话好说,沉默是最好的态度。
季凉焰在用余光睨着她,她能够感觉到。
顺着季凉焰的余光线条,时初仿若看到了距离她更近,也更容易得到的东西。
那东西名为季凉焰的关切。
她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自她的头顶上蔓延下来,像是怜惜,又像是其他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的情绪,掺杂在其中,融成了一个染缸的模样。
她甚至还没有反映过来时,人就被季凉焰揽在了怀中,面对面的。
季凉焰的怀抱宽阔又可靠,身上温度和味道无孔不入的钻进了她的每一分毛孔,带着一点点沁人心脾的甜腻。
可能是错觉。
毕竟所有的这些,都是她亲手,从她过世的母亲那边偷过来的。
都不是属于她的。
但是时初现在很累。
疲倦的感觉涌上心头,也涌上她的心四肢百骸,她懒的多去思考什么,头脑中的空白一寸寸的蔓延着,从一两个字的迟滞变成了整整一句话的木讷。
她呆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季凉焰跟她说了一句话。
她在季凉焰的怀抱中闷闷的抬起头来,睁着圆圆的透亮的眼眸,呆呆的问他,“什么?”
低沉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耳边。
“当初不该让你去秦家当家教。”
“抱歉。”
时初的脑海中仿若响起来了一阵巨大的轰鸣,那轰鸣面积之大,范围之大,足以波及她的整个身体,也让她快要说不出话来。
她整个人呆怔在了原地,原本还想要环抱住季凉焰的手臂缓慢的垂下来。
“你、你说什么?”
她清楚了。
但脑海中的木讷反应在了身体上的每一寸上,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听见了一个笑话。
她咽下了一口将口水,艰难的说道,“您再、再说一遍?”
季凉焰沉下眸子,静静的看着他。
“如果当初我在场的话,我不会让你去秦家,也就不会有后来你被伤了嗓子的事情。”
时初笑了。
唇角高高的勾起,像是有一根什么东西,静静的拉扯着她唇角的线条,眼睑却缓慢的垂下来,有湿润的东西在她的眼眶中滚动着。
快要落下来时,她狠狠的吸了一口气。
衣领上湿了一角。
她的声音闷闷的,藏在季凉焰的胸膛中,听着她胸膛的震颤,轻声说道,“这、这是您第一次跟我道歉。”
她不知道此刻该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去季凉焰,是应当哭,还是应当感激,索性将自己的面容埋进了季凉焰的胸膛中,让对方看不清她的神情。
声音继续问到,“这、这件事是季、季夫人告、告诉您的么?”
“我去做家、家教的事情?”
季凉焰沉默。
沉默之于他而言,无异于默认。
真巧。
当初她也是被夏挽之支唤去秦家当家教的。
那时候她只是一个刚刚上高中的孩子,年级也小,什么都不明白,唯一的有点便是读书的成绩非常好,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考进了当地一所重点高中。
夏挽之找上她的时候,肚子已经大了起来。
谁的孩子,明眼人都知道。
因为夏挽之只有一个未婚夫,名字叫做季凉焰,也是她名义上的资助人。
某天夏挽之找到她,和蔼却又言辞犀利的告诉她,若是以后夏挽之生了孩子,那么家中会更忙,恐怕没有时间再去管她什么,何况她年龄已经大,应当能够学会补贴自己的学费了。
于是夏挽之给她介绍了一个活。
便是去秦家当家教。
教秦家一个刚刚上初一的男孩子,据说是秦征弟弟的儿子,算是秦昌的堂弟。
头几次去的时候,都没有任何问题。
秦家的人并不知道她是从季家出来的,那个小子的妈妈跟全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都会能够教好自己孩子的人感激涕零。
那小子本身才刚刚上初中,是桀骜不逊的,但是却非常喜欢听时初讲话。
按照他的原话。
他喜欢时初的声音。
“姐姐,你的声音真好听,以后是不是想要去当播音啊。”
“我听到了播音小姐姐的声音跟你就有点像。”
那时候时初的声音与现在不同。
有些清亮,却又有些好听。
直到某一天,她发现她原本教授的孩子不在自己的房间内,反而一脸兴奋的从外面跑进来,“你们快去看,人被抓住了!”
“是堂哥抓住的!”
“真不愧是咱们的堂哥。”
她本以为只是小孩子的恶作剧,直到有一天她带着的孩子一脸兴奋的走回来,却又躲躲闪闪的对着她说话。
她那时候便想着,可能是出事了,至少能够明白一件事情,那边是秦家的太子爷秦昌抓了一个人,关了起来。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人是季凉焰。
她借由跟秦昌表弟的关系,一次次打听人被关的地方,甚至偷偷的尾随而去。
终于在秦家的某个仓库中找到了人。
季凉焰人被绑在椅子之上,眼睛用黑布蒙着,显然已经被绑架了很多天。
季家也同样找了季凉焰很多天,找遍了城市中的每一个人地方,唯独没有找到秦家。
时初无数次的接近那个仓库,却生怕暴露了她自己在秦家的这条线索,无数次的给季凉焰送水,用手指在季凉焰的手心中写字。
“不用担心,我会放出消息去,很快警察就会找到这里来了。”
“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相信我。”
更多的则是无声的交流。
“今天秦昌不在,你不论如何都不能不吃饭,养足了精神,才能够从这里走出去。”
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内,时初一边假借着当家教的时间,一边偷偷的去看季凉焰。
季家人都快要疯了。
回到家中时,时初无数次的想去报警,但是都在警察局的门口看到了熟悉的秦家人在盯梢。
回到季家,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唯一一次,还被夏挽之推近房间里面。
“怎么可能,别听这孩子胡说,这孩子现在在上高中,压力太大了。”
最后一次,便是从那个孩子的口中得知,秦昌准备撕票的时候。
“堂哥说了,季家二公子非常厉害,留在这个世界上是个祸害,不如趁早把他杀了,扔在臭水沟里面,然后伪造成他失足的假象。”
跟那孩子对话的,是另外一个秦家的孩子,“这件事情靠谱么?那可是季家的二公子。”
“怎么不靠谱?堂哥是什么人,当初玩女人把女人玩死了,也没有见有什么人真的敢出来哔哔什么啊。”
他们说话时,时初就躲在孩子室内的卧室中,将外面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那一瞬间,她便做下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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