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因果

令人痛苦的是，无论是入睡亦或现实，惨烈的噩梦穿梭期间，感染得全无区别。

宋鲤皱紧的眉头舒展，张开眼睛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清晨，燃成灰烬的炭火散发着最后的烟尘。

只有暂时的迷茫，宋鲤很快便转着脑袋，急切地寻找她最重要的亲人。

远处，在烟雾缭绕间，黄皆端坐着，看着掌中的一团蠕动的肉块怔怔出神。

“你醒了。”喰倒是先发现了宋鲤的动静，它本来懒散的语气变得十分疲惫。

“我娘亲呢？她在哪？”宋鲤也忽略了害怕，急匆匆从地上站起，跑向黄皆，按在他的肩膀上，脸上带着莫大的恐惧。

“就在那，还吊着一口气，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一根布条飞起，尾端指了指一处方向，在野草覆盖中，宋鲤看到了趴在地上的娘亲。

她惊慌失措地跑过去，抱起了娘亲，触摸到的地方皆是令人心碎的冰冷。

哭叫声惊扰了清晨的鸟雀，宋鲤的泪眼中，母亲的四肢无力地垂落在地上，紧闭的眼眸皱紧，揭示了不堪忍受的痛苦。

她仅仅是个孩子，却无端端感受了世间最让人心碎的苦楚，这让宋鲤无法忍受。而在心弦绷断，即将疯狂的一瞬间，娘亲紧闭的眼眸慢慢睁开，看见宋鲤后，干涸红肿的眼睛浸满了温柔。

“娘，娘！你不要有事！”宋鲤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惊喜，立刻转头可怜地向黄皆喊道，“求你了，救救她。”

“我不是大夫。”回答她的话来自喰，语调一如往常地冰冷。

“你不是神仙么，为什么，为什......”

“呃......”母亲的呻吟打断了她的癫狂。

宋鲤转回头，将娘亲抱紧，泪珠一颗颗往下掉。

“对不起，娘，对不起。”

妇人露出一个无力的苦笑，她全身上下已经麻木，在女儿略显粗重的拥抱中，也只能感受到一点点的痛苦了。

她也说不了话，便用还能活动的脖子抬起她的额头，去触摸宋鲤露在外头的一段手臂。

“娘......”宋鲤僵住了，她能感受到母亲似乎正在写字，她甚至辨认出了每个比划。

活着。

那是遗言么？

是的，那是遗言。

真是可怜。响起在黄皆心里的是满带困倦的感叹，但一瞬后变转变成恶意。

好香的因果啊，我都想把她剥干净吃了。

黄皆目光一缩，牙齿一咬，身上便露出了杀气。

我开玩笑的，莫要激动，我已经不是当年了，现在早就漂得白白净净。

黄皆这才收敛，把视线重新投放到面前的肉块上，远处，凄厉的哭喊再次响起，闻者落泪听者伤心，但黄皆却像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心神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某种意义上，你比我更像一个恶魔啊。喰在他脑海中抱怨了一句，也不再打扰他。

黄皆的思绪已经回到了前一个晚上，当他将那些尸骸撕碎成一块一块的腐肉时，目光转向那位年轻人，也未见到他有一丝失措。

在性格深处，他们似乎是同一种人，仅仅是表露的方法不同。

黄皆正准备迎接下一波的攻击，却见年轻人目光一转，拍了两下手，蠕动着向同伴组合的腐肉瞬间变成了脓水。

“你很了不起。”年轻人笑着说道，“你了不起到，让我感觉和你浪费时间的损失大过了一顿晚餐所能带来的好处。”

他的话很难懂，黄皆面带疑惑，等着他继续说话。

“呵呵呵。”黄皆的反应把年轻人逗笑了，一开始只是轻微，后来便笑得前仰后合。

“我叫......我叫茅山，你叫什么？”许久后，他终于勉强忍住了笑声，说出的话仍有些不流畅。

“黄皆。”黄皆并不懂隐藏。

“好的，黄皆。”茅山点点头，一只手伸进怀里，目光微眯，另只手摆了下，示意作出戒备动作的黄皆放松。

“别紧张，我已经没心思跟你在这纠缠了。”

说罢，他后退半步，脑袋诡异地朝后一塌，刚巧躲过扫过面门的布条。

伸进衣服的手掏出黑糊糊的一个物事，便往黄皆脑袋上扔。

当他伸手接过时，一回神茅山早已不在。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到了东墨岛时记得还我。”

礼物？就是这个么？我为什么要去东墨岛？

黄皆看了看手中的肉块，心中满是疑惑。

不过最后那个问题很快便能得到解答了。

“神仙。”不知何时，哭喊声消失了，宋鲤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

没有什么情感，冰凉地如同一弯寒潭。

黄皆转过头，接着一愣。

一条巨蟒盘旋在女孩身上，蛇皮上斑驳的图案伸出一根根链条，牢牢地绑缚住女孩全身。

因寄居在身上的喰所影响，黄皆也是能看到因果的，而这样充满恶性与死气的因果，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神仙，帮帮我。”女孩继续说话。

“你想做什么。”黄皆试图表示出一丝温柔，但这样的语气他显然并不熟练，导致说出的话有些干巴巴地，甚至听上去有些胆怯。

但女孩并不在意这些。

“我想跟着你。”宋鲤说出了目的，她的话也让黄皆呆了呆。

跟着我，为什么？

笨蛋，她想报仇。喰如同梦呓的声音响起，算是解答他的疑问。

报仇？那为什么......东墨岛？

他总算明白了茅山的一句话，但他为何能判定自己会因为宋鲤就去东墨岛呢？

毕竟，自己其实只是一个旁观者。

黄皆被思绪缠绕，难免有些烦躁。他站起身，也不回答宋鲤便往一处走。

走了大概半柱香，回头看，那可怜又坚毅的女孩还是披着满身的脏污跟在他的身后。

见他转头，女孩还抬起脑袋，对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黄皆一时无奈地继续行进，女孩还是跟在身后。

虚伪。

当喰睡够，重新活跃时，带着不屑地对他这种明明可以瞬移离开，却吊着女孩步行的行为发表鄙视。

黄皆并不回应。他越走越慢，沿着西山湖步行，当女孩的距离离他越来越近时，余光透过湖面看见宋鲤在身后悄悄地抹泪。

“去葬了他们吧。”

终于，宋鲤看见前方那位神仙停下了脚步，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摸出了一朵血红干瘪的莲花，递到了她手中。

“送给你。”他说。

“谢谢。”女孩接过，咬着嘴唇也无法阻止眼泪的落下。

既然无法阻挡，便彻彻底底地崩溃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