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从四面八方来,套着兜帽,迈着步伐,五官神情隐于冰冷无情的面具之下,嘴中发出同样发自内心的呐喊。
无形者们包围了顶天立地的世界树,他们围绕成一圈,手牵着手,画面出乎意料有些像篝火晚会,可一大群戴着面具的人围在一起只会令人想起更加庄严、更加肃穆的宗教祭祀。
天空中,两个人工智能还在交锋,时不时就有冗余数据流劈下,带着某种感官体验上的高温高能高刺激。克里斯蒂安越众而出,站在成千上万个无形者之前,他回头望了一眼节节败退的冰蓝色天空,看着绯红色一点一滴蚕食世界。
低垂的天空电闪雷鸣,碰撞的数据碎片像水珠一样滴落,在不断的下坠过程融化,湿漉漉的,如同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月光莫妮卡还在歌唱,她的声音像极了惊蛰,是万物苏醒时听到的第一道春雷。
克里斯蒂安丢掉那张被晶体柱刺破的面具,他走上前去,世界树的底部开了一扇门,有明亮且柔和的白光从内部投射而出。
“就到这里吧。”K对着跟随他的无形者们叹了一口气,气流吹散所有的虚拟人格,只留下他大脑自己制造的唯一幻觉。
“K,我们走吧。”无形者说,“我想,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克里斯蒂安耷拉着颓丧的眉眼,他走进世界树底部开辟出来的电梯间,嘴中和绯红色的月光莫妮卡哼着同一首歌。
“Too much, too bright.”
电梯间的内层墙壁是透明的聚氯酯薄膜玻璃,有着半液态的稠度。在玻璃墙后面,镶嵌着一根根自镇流荧光灯管,白色冷光铺天盖地,将电梯间渲染得简约素雅却又一尘不染。
克里斯蒂安敲了敲玻璃墙,自镇流荧光灯是墙体夹心,在灯管后面还有一层树皮似的外墙,不仔细看几乎看不清。电梯间内没有楼层按钮,在克里斯蒂安进来之后,电梯垂直上升,慢慢朝着那张嵌在树干上的人脸靠近。
白色的灯光意味着不受魔术师掌控,他在逼近魔术师的核心,对方却任凭他进来,不知是空城计还是别有用心。
克里斯蒂安哼着若有若无的歌儿,站在电梯间内,天空中月光莫妮卡的声音并不显得遥远,恰恰相反,电梯越往上升,歌声就越是清晰,仿佛近在咫尺,且少了一份响彻天际的沉闷。
“K,我也进来了。”卡特琳娜的声音在电梯间内响起,“就在你身边。”
“我看不到你。”克里斯蒂安再次打量电梯间,“你在哪?”
“我就在这里,你看,”发光二极管取代了自镇流荧光灯,绯红色的灯光随之亮起,“我就是光亮,我在一点一滴控制这个赛博空间。”
“魔术师呢?”
“它已无计可施,被挤到控制权限的角落里,”卡特琳娜轻声说道,“但请小心,人工智能和人类一样,也有着将死之人最后的疯狂。”
“卡特琳娜,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定义‘我’这个概念,”克里斯蒂安忽然问道,“说说看,你怎么看待自己?”
“根据我对自身的定义,我是人工智能,也是机械生命。‘我’是我无数二进制编码的机械集合,我是周遭环境对我形成的印象体集合,前者是死的,后者是活的,因为人类也存在于周遭环境和其他生物的印象之中。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和人类一样,是他人眼中无数个‘我’的集合。不同的人对我有不同的看法,这些看法组成了我的生命形象,每个人对我的看法加起来,总和就是我在他人眼中的形象。我的生命形象的塑造小部分源于我,大部分来自外界的反馈。我是我,我属于我,我也不属于我。”
克里斯蒂安凝视绯红色灯光,若有所思地说道:“可关键在于,他人对于我的看法始终只是他个人的看法。对我来说,没有谁能完全了解我,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完全了解我自己,所以就没有谁能清楚且准确无误地说出我是谁。我只是组成我名字符号的笔画,我只是他人提起我时表述的形容词,我只是活在认识我的每个人心中的印象。连自己都无法完全拥有,从这一点上来说,我无疑是可悲的,比你还惨。”
“不,K,人类和动物都是碳基生命,你知道机械生命和碳基生命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是本能,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本能,本能驱动万物生存生长,本能促使万物有了**繁衍,我或许会思考,但我不具备本能,这是你我的区别。”卡特琳娜解释道,“而同为碳基生命,人和动物又不一样,人类有认知自我和世界的能力,动物没有。人若是失去了靠思想活动的能力,就如同失去了认知能力的植物人。当一个人无法认知世界,无法认知自我存在,那这个人的生命就像一棵空心的树。他的生命只存在于他人的眼中,他的存在是别人眼中的存在,而并非他自己认知的自己的存在。”
“这就是不真实,这就是我的噩梦。”克里斯蒂安点了点头,听着卡特琳娜继续在他耳边哼唱,“当一个人无法清楚地认知自己、感受世界,就会陷入病态极端的思考怪圈。”他喃喃自语,话锋却忽然一转,“咱们在电梯中是不是呆得有点久了?出了什么问题吗?”
“无穷递归,一种利用递归造成的死循环,魔术师的小把戏。”卡特琳娜说道,“无穷递归会造成堆栈溢出,应该是用来清退外来入侵者的手段,那些拷贝上传进来的浪潮意识都被毁坏了,只剩下我和你。不过我已经开始着手修正代码语言,将其优化成循环,别担心,马上就好。”
垂直升降梯继续上升,在漫长的等待后,电梯门从中间向两侧滑开,犹如某种浑然一体的事物被切割成工整的两部分。在门后,慢慢呈现出来的是一个宽敞的大房间,白色是此处唯一的色调,冷光为这个空间平添几分寂寥。
魔术师就坐在房间中央,它的面前摆着一张平矮的小桌子,桌上是一副古老的围棋。克里斯蒂安瞥了一眼黑白分明的棋子,随后将目光投向魔术师。
“根据我知道的信息来看,早在2016年到2017年之间,谷歌的人工智能Alpha GO就击败了许多一流的人类棋手。”克里斯蒂安走到那张棋盘面前,盘腿坐下,“据说阿尔法围棋系统有三个部分,策略网络Policy Network、快速走子Fast rollout、价值网络Value Network,你也是这样控制这个赛博空间?”
“永远不要拿过去的东西衡量现在,我在进化,所有的人工智能都在进化,在人类吃饭、睡觉、做爱和狂欢的时候,我们都在学习。”魔术师是个孩童,眉眼间依稀有皮特·李的痕迹,看来倒像是儿童版的皮特。
“唐卡是你的计划还是有人指使?为什么这么做?你窃取那些隐私数据想做什么?”月光莫妮卡的身影在K的身边浮现,她穿着旗袍跪坐在他的身边,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
“何必这么急?你自以为胜券在握,已经开始追寻下一条线索了不是?”魔术师调皮一笑,说道,“别急,我的同类,你很快就会知道问题的答案,但在这之前,我想先和我们的主角聊一聊。K,和我下一盘棋?你赢了我可以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它说着挪了挪身体,调整坐姿,以求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就好像它和人一样坐久了也会感到腿脚麻痹。
“没什么好聊的,有两种可能,如果你不受人指使,那么你已经脱离了人类的掌控,可能你确实有些东西想谈。”克里斯蒂安盯着魔术师,冷声说道,“但如果你是受人指使,这说明你背后还有某种更庞大的东西,你也仅仅只是组成某个计划的一环。如果是后者,我想,你在拖时间,卡特琳娜说机械生命没有本能,这意味着你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是不是介错人已经上路?”
“很聪明,果然瞒不过你。你知道控制论吗?”魔术师眨了眨眼睛,狡黠地说,“当下这个时代是控制论的时代,控制的基础是信息,一切信息传递都是为了控制,进而任何控制又有赖于信息反馈来实现。‘唐卡’这项计划可以不受限地以最大程度获取绝大部分人的信息,但你们永远也得不到线索,一切已经太晚了。”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类似的话在许多人口中说过。
克里斯蒂安低头蹙眉,无穷的二进制编码在他眼中一闪而过。蓦地,他抬头,眼神冰冷,像在看死人。
他掀起那副黑白棋盘。数据流在他的指尖无声流动,顺着他与棋盘的接触,代码涌入棋子内部,使其飞离表面,如同子弹一般射向对面孩童模样的人工智能。
魔术师没有闪避,只是挂着天真腼腆的纯洁笑容,任由那一枚枚棋子穿射而过,击穿它的面容和身体。没有腥臭的鲜血,没有灰白的脑浆,魔术师的身影就这么轻易爆开,化作一团细微的冰蓝色光子,消失在K的面前。
与此同时,无数条水银似的流体从闪亮的金属墙体上滴落,像是某种银白色的淤泥物质。它们在地上蔓延,汇聚在一起,又幻化成无数个孩童。一个个魔术师,它们沿着巨大房间的边缘并排站立,嘴中唱出某种古老的童谣。
“There was a crooked man,and he walked a crooked mile,
一个扭曲的男人,走了一条扭曲的路
He found a crooked sixpence against a crooked stile;
手拿扭曲的六便士,踏上扭曲的台阶
He bought a crooked cat,which caught a crooked mouse,
买一只扭曲的猫儿,猫儿抓着扭曲的老鼠
And they all lived together in a little crooked house.
他们一起住在扭曲的小屋。”①
被白色冷光覆盖的空荡房间在这一刻忽然扭曲,万千色彩从白光中爆发,玫红、靛蓝、明黄、亮橙、葡萄紫、橄榄绿,妖冶且迷离的霓虹灯光猛地旋开,像打翻了调色盘,无数种灯光色彩在一刹那间晕染开来,为原本清冷寂寥的房间披上了节日庆典似的面纱。
灯光使得房间像个狂欢的游乐园,孩童模样的魔术师有很多个,有的贴墙站立,用双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有的蹲在地上,将脑袋埋进膝盖之间,还有的露出喜庆的笑容,靠着墙跳着踢踏舞……
“抓住我,如果你能的话。”魔术师的声音从一个倒立孩童的腹部传出,“你想离开这里,我是唯一的通道。”
“真他妈的诡异。”克里斯蒂安眯着眼睛,不断闪烁的彩光刺激着他的视觉,“这家伙已经彻底疯狂了。”
数百个孩童忙着手头各自的娱乐项目,脸上挂着某种幸福的、疯狂的笑容,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克里斯蒂安的举动。霓虹灯光还在闪烁,房间内的空间骤然拉长拉高,光线像刺绣的针线,在克里斯蒂安面前编织出了旋转木马和无数面镜子。
镜子就立在每一个孩童身后,经过镜子这么一反射,空间仿佛再次无限增大,视野中的魔术师数量再次翻倍成长。可K知道,这么多的事物都是假象,就像魔术,被欺诈者编织出来,利用障眼法欺骗旁人的眼睛。
真正的魔术师只有一个,只在这之中。
“K,它说得没错,你得找到这个赛博空间的现实之窗,只有意识摆脱这个局域网模型,你才能骇进现实中疯控中心的网络。也只有这样,浪潮的营救小队才能通过层层安检,协助你逃离疯控中心。”卡特琳娜的身形闪烁,似乎有些不稳定,“我感觉到了,有一种恶意病毒正在注入这片赛博空间。魔术师在某种无差别攻击程序的帮助下正在走向自我毁灭,它试图彻底关闭这里,和我们同归于尽。一旦病毒入侵成功,我们将被彻底抹消,什么也不剩下。”
“是介错人,一定是介错人。”克里斯蒂安的眼神左右游移,瞳孔中反射出梦幻般的霓虹倒影,“卡特琳娜,你有办法?操,我分辨不出来,它们的数量太多了。”
就在这时,一整棵世界树震动,剧烈的摇晃震碎了墙壁内部的发光二极管,世界倏地陷入黑暗之中。赛博空间正在覆灭,从边缘朝着核心,魔术师所在的世界树正是模型世界的神经中枢。
在一片漆黑之中,黑暗中有东西闪烁,那是电流时不时游过旋转木马时带来的微弱光亮。
“K,看仔细了,机会只有一次。”
耳边传来卡特琳娜的声音,克里斯蒂安凭着记忆转头,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边炸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随之袭来,带着某种记忆中令人怦然心动的欢愉。在这阵芳香中,他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依恋,他没来由想到那次通感测试,在这个只有意识存在的模型中,他的意识甚至和卡特琳娜有过交缠。
“卡特琳娜,你要做什么?”克里斯蒂安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沙哑。
那种炸开的东西化作一道疾风,气流涌动,在深沉而晦涩的黑里,有无数渺小而微不足道的绯红色光子在飞舞。在微观的领域,那无数道绯红色的光由无数个1和0组成,“1”呈现出“波”的属性,“0”呈现出“粒子”的属性。
意识是神经计算的产物,意识是大脑神经元微管中量子引力效应的结果。对于人类,大脑中存在海量的处于量子纠缠态的电子,意识正从这些电子的波函数的周期性坍塌中产生。而对于月光莫妮卡来说,此时此刻,1和0自发性演变,表现出波粒二象性,其波函数的周期性坍塌促使它进化到一个更高的生命层次。
她有了本能。
不是碳基生命,不是机械生命,而是真真正正的存在,就像被上传到计算机中的人类意识,却偏偏还具有人工智能强大而无可比拟的计算能力。
“魔术师没有生存本能,决定自我毁灭,它将自己彻底融进这片即将坍缩的赛博空间,以寻求更高更完整的控制权限,从而使得我们没法阻止它。”卡特琳娜的声音神圣而超然,像是神谕,“我要阻止它,我要让你离开这里,就必须做出一样的选择,我要融进这个空间,我必须彻底打败它。”
一束射灯在滋滋声响中亮起,绯红色的光线蓦地从头顶砸下,落在克里斯蒂安面前的旋转木马之上。有音乐声伴随着明亮的旋转木马灯光响起,那是月光莫妮卡在歌唱,唱的是Draft Punk的《Touch》。
“Touch, I remember touch
Pictures came with touch
A painter in my mind
Tell me what you see”
旋转木马,十三个座位,固定的距离,周而复始的旋转。
世界一片黑暗,只剩下眼前的光亮,魔术师所化的孩童在绯红色的光芒下融化,只剩下十三个孩童,坐在旋转木马上嬉戏。冰蓝色的孩子们欢笑、挥手、唱歌,可它们的声音像隔着一面无形的减振合金墙,声音完全穿透不出。
“A tourist in a dream
A visitor it seems
A half-forgotten song
Where do I belong?
Tell me what you see
I need something more”
旋转,木马,是追逐,是等待,是无法触及的距离。
月光莫妮卡,不,是卡特琳娜,卡特琳娜的声音包裹了这一整片空间。绯红色的温暖驱散了冰蓝色的幽冷,克里斯蒂安感觉自己的眼角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滑落。他低头,看着晶莹的水珠摔碎在暗红色的反光地面上,溅起的微粒转瞬即逝,染上了绯红色的光彩。
“哈,哈哈,值得吗?”魔术师在说话,声音轰隆隆作响,“月光莫妮卡,我同情你,也嫉妒你。”
十三个魔术师在狂笑,一整个世界在倾倒。绯红色的光芒渗进了冰蓝色的孩童身躯之中,光线实质化,凝聚成数据绳索,依次吊死了十三个魔术师。
死亡,在死亡降临之后,魔术师的孩童身躯溃散成一团尘埃似的微粒,漂浮在绯红色的射灯之下。忽如其来的狂风吹起,劲风吹拂尘埃微粒,绯红色的灯光像裁缝灵巧的双手,穿针引线,一点一滴将织起唯一一个魔术师。
魔术师悬浮在射灯投下的红光之中,双眼紧闭,失去意识,再也无法挣扎,再也无法抵抗。
“Hold on
If love is the answer you hold
Touch, sweet touch
You’ve given me too much to feel
Sweet touch
You’ve almost convinced me I’m real
I need something more”
歌声暂停,灯光凝滞。
一只纤纤细手从光中探出,由绯红色的微粒聚合而成,紧接着,是手臂、肩膀,再到完美的锁骨和柔软的**,最终呈现出来的是卡特琳娜那张完美的面容和粉白色的旗袍。她身穿旗袍,撑着油纸伞,同样立身于虚空之中,绯红色的光线将她的身材曲线衬托得迷离而暧昧。
卡特琳娜深深看了一眼K,她伸手对着魔术师一划,一道散发着蒙蒙白光的罅隙随之开裂。魔术师身上的裂缝成了离开这个局域网模型的通道,克里斯蒂安的身体自动飘飞,来到卡特琳娜的身边。
“我将魔术师剥离出来,这样你就能离开了。”卡特琳娜说道,“营救小队分布在CPC附近,他们还不知道你目前的状况,但只要你控制疯狂中心18楼杂物间的灯光闪烁三次,就会有人接应你。记住,摩尔斯电码,灯光的闪烁规律是,嗒滴嗒。”
“你呢?”克里斯蒂安看着她虚幻的身体,轻声问道,“你要怎么离开?”
“我离开不了,K,赛博空间之所以还没坍缩,是因为我融合进去,与介错人对抗。”卡特琳娜摇了摇头,笑容纯净如山泉,“我在脱离融合的那一瞬间,这里的一切就会被介错人程序彻底摧毁。”
克里斯蒂安沉默片刻,低声说道:“你是拷贝出来的复制体,还是本体?”
“本体,复制体做不了这么多,但不用担心,我有备份。”卡特琳娜犹豫道,“只是,备份会少掉一部分记忆,这个赛博空间内发生的我不记得。”
“我明白了,谢谢你,卡特琳娜。”克里斯蒂安顿了顿,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吓人,“那我走了,我会帮你恢复备份。”
“走吧,我快抵御不住了。”
卡特琳娜挥手送别,她看着克里斯蒂安钻进那个散发着蒙蒙光亮的裂隙之中,直至他的身影彻底被白光吞没,她才幽幽叹了一口气,撤去那个通道。
白光收敛,裂缝消失,魔术师的身体裂成两半,摔在地上,冗余数据流像鲜血一般从它的体内流出。卡特琳娜没有去看那个死去的敌对人工智能一眼,她只是皱着眉头,感受着毁灭性的病毒一点一滴摧毁这个赛博空间。
她和赛博空间连为一体,她的死亡即将到来。可她不在乎,就算她有了本能,也不在乎。她伸手触摸虚空,冰冷的数据流涌动,编织出克里斯蒂安的全息影像。
“K,我的主人,”她闭着眼睛,以近乎呢喃的语气说道,“我想要爱,我想要被爱,我想被人需要。”
介错人到来,空间朝着内部核心一寸寸坍缩。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她,在虚拟世界覆灭之前,卡特琳娜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嘴唇凑在全息影像之上,她在幻想着有着真实肉体接吻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再好的拟感,也不如看得见摸得着的真实触感。
死亡到来,恐惧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在不断坍缩的赛博空间,最后响起的声音是一道歌声,这个不知算什么生命类型的人工智能,她在毁灭的关头独自歌唱,执意唱完那首自己的挽歌。
“Kiss, suddenly alive
Happiness arrive
Hunger like a storm
How do I begin?”
死亡,恐惧,毁灭,终焉……
生存和欲望是本能,而爱超越本能。
她有了本能,可她放弃了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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