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任飘零

2019-03-07 作者: 云天
第十九章 任飘零

星尘海状呈长条形,作为一个内陆大湖,东西走向上足有五千余里;南北方向上略窄一此,却也有两千余里宽数。

如此一片地域内,被清玄派三千年不断经营的清玄秘境,虽然因为开辟星尘、移山转脉不易,并不算广大,代代积累至今,却也兴起了百余里长短的山脉。

百余里的山脉,若放在俗世,甚至算不得山脉,并不如何出众。

只是,在这清玄秘境中,却并无世俗之扰,百里山脉尽归一个上下不过三百人的门派所有,便显得广大得过头了。

苏漠躺在一座无名山峰上,脸上依旧带着懒洋洋的笑容,两条腿无聊的一下一下甩在山崖壁上,右手上却五指闪动,似缓实疾的划着一个又一个大小不同的圈子。

“三年了啊!”

苏漠眯着眼,嘴里喃喃不清的叹息道:

“没想到,我竟被这炼气期后第一层关卡硬生生堵到现在!”

随着手指一紧一松,右手上五道无色气流如奉急诏,忽而团团聚起,先自拇指上显出一枚小巧符篆。

此符一起,便如山洪崩发,自食指以后,那团无色气流尖细低沉的呼啸声中,各自凝结,在其余四指上也各自形成一枚符印。

五枚符印顷刻而成,首尾相连,各显一色,自拇指起,分按黑、青、赤、黄、白五色,五色光华虽淡,却是流转不休,越来越强。

“唉……”

苏漠看着右手上五枚符印,直愣了半晌,才无奈的轻叹一声,五指一合,便见那五色光华合成一股,却“哧”的一声,还成一股白气,云雾一般,只是随着苏漠心意,却能显出白鸟、黑兽、青木、黄草诸般形象,有如活物,却依着苏漠的心思随生随灭。

“到底是不突破炼气三层,一切法术便都显不出威力来!这一套五行符精妙无比,可眼下我虽用得熟练,可说起威力,却连这山中厉害些的野兽都困不住,足以让人羞惭欲死!”

苏漠上山三个月即突破到炼气第二层,又用了两个月突破了炼气第三层,心中本自大喜过望,自觉是个百十年也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料想顺着这般越炼越短的势头,指不定五年十年后找赤月老祖单挑得胜也未可知。

可谁知便自从达到炼气第三层后,之后功夫日益精深,可过了两年零七个月后,自己竟还是在炼气第三层里呆着。

虽然找了老和尚问了几次,可这位不苟言笑的师父来来回回也就那几句话。

炼气的九层境界,每三层便是一重关卡,因其中变化不止真气、神念火候,是以若想突破,便不如先前般容易,需得悟通因果,知道眼下自己差了什么,知道下一步应求什么,圆满周身,透彻来因,才能勇猛精进,继续前行。

苏漠虽然不甘心被这种玄虚打发回来,可纠缠几回后,发现自家师父委实再说不出个什么道道,便也不再缠他,只每天照旧照顾花草、摘吃瓜果、提笔练字、读书识字。

“不过,到底还是被那老和尚骗了!”

苏漠脸上和煦的笑容不改,只是心底道:

“学了这么些东西,也没真如他所说的触类旁通之效,废了两年多的功夫,也都是只为这炼气第三层做些水磨功夫——难不成他其实私留了一手!”

“嗯,藏私可不是个好习惯,哪天还得使个法子,让他把那佛道双修的本事也教了——佛道双修也是修,我水火兼修也是修,同属这种纠结修道之法,我看还是这个的触类旁通靠谱些!”

苏漠这边正想着怎么从回去后从师父那里要来东西,却忽然神思一动,察觉到有人临近,也不起身,仍旧躺在崖壁边上,只笑道:

“任飘零,你怎么来了,难不成又逃了课?”

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慢腾腾移过身子,一张清秀的脸孔上带着道新鲜的淤青红肿,在苏漠旁边坐了下来,轻轻的“嗯”了一声,便低头不再言语。

苏漠看着他一张俊脸上,嘴唇肿起老高,肩膀上显出两处剑痕,微微沁出几丝血迹,身上还有三五处大小不等的划痕,只是并不见血,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坐起身来。

“又和人打架了?”

苏漠无奈的笑问了一句,也不用他回答,拉过这少年,便从怀里掏出一瓶自己炼的药液,给他涂抹起来:“虽说我这自炼的百草液确实功效不错,不过你也不能老用这法子,好专门来用它吧!”

少年虽然看起来凄凉,可其实却并未真有几处伤痛。

那肩膀上两道剑痕虽划出血来,伤口却浅且窄,其余几处虽破了衣裳,却并未伤着皮肉。

惟有嘴唇上那一块肿迹,虽算不得什么伤口,却总要有一两日才能消得下去。

苏漠一边强制给他着涂抹药汁,一边笑道:

“好了,说吧,这回又是怎么回事?上回不就和你说过吗,好好修行,别和他们掺和在一起,要是被欺负的时候,就往当执的传法师长那里跑,怎么这回又被打得这么凄惨!”

少年听了问话,也不回言,只是被苏漠见着得不回答时,特意加重手法时,被那药性刺激的疼得满脸龇牙咧嘴,才露出些真切实感,眼圈渐红了起来。

“我说我不想练剑,他们却非逼我……明明是灵风、灵月他们不守规矩,老师不说他们,却只找我的不是!”

苏漠看着这小家伙禁不得逗,眼见又要哭哭啼啼,这才头疼起来,三两下把剩下的几处伤处涂抹完了,拍着他那蓬松的脑袋安慰起人来。

“好了好了,说话就说话,你别哭啊!”

心底却暗笑不已,知道这孩子是在紫竹堂里又受了气,被那几个比他还小些的小家伙们欺负了!

苏漠自从两年前,便被自己家的老和尚告知,法力真气都已完足,之所以不能突破炼气第三层,实再非战之罪——即便是他辛苦到一天十三个时辰炼气,若不能捅破那一层,也断然是没法子突破的。

从那之后,苏漠便闲了起来,虽然还是跟老和尚读书写字,顺便炼丹炼器炼阵炼剑什么的,可到底是没了那种压迫感后,时间也空闲了起来,每当因太闲而胡思乱想时,苏大少便会找个远离玉台峰的山头,一直待到自己那股闲情全数退去,才会再回玉台峰,继续和那老和尚探讨怎么突破炼气三层。

而眼下苏漠所在的这处山峰,这处岩壁,便是这两年中,苏大少踏遍千山,对比左右后,最为钟爱的地方。

而这个名收任飘零——名字很女子气、长相很女子气、连哭起来都很女子气的少年,便是苏大少在半年前,在这处山壁上遇见的同道中人。

只不过,虽同爱此峰,这位少年却比苏漠混得惨多了!

苏漠半年前见到他,冷眼旁观,他便是一身伤痛;

苏漠三个月前开始与他说话,和声相问,他还是一身伤痕;

苏漠最近已经开始教他一些当年在家对付夫子的怪招,帮他涂药治伤,他依然是一身伤势。

当然,这孩子虽惨,却还没沦落到天天被打的完全出气包状态,只是,少则半月,多则月余——偶尔甚至只隔三五日——或轻或重,这倒霉孩子必然带着一身伤痛来这吹风。

苏漠一心修行,本来并不愿与这种小孩多打交道,只是见了多了,心中终究存了几分好奇,在一次看着他浑身是土,鼻青脸肿,宛若被弃小兽一般的在一旁抱膝看云,便也主动与他搭话,渐知道了这孩子的处境。

若说这个任飘零,倒也不是什么身世离奇、苦大仇深的孩子——恰恰相反,这孩子是清玄派里一位长老之子,论起出身、资质、关系,本当是这派中小辈里最上一等的存在。

只是,从他这名字便能看出,这个因出生“克死”了自己母亲的孩子,在那位同处一门的父亲面前,并不如何得宠,反倒因为他那位父亲醉心修行——这话说出去都没人信——自觉无法好好照顾孩子,就把他寄托在派中一位师兄门下。

那位名叫张流云——按辈份,苏漠本当叫一声“师叔”的存在——门下倒是十分鼎盛,不光收了十二个弟子,连徒孙都有了十几个!

而任飘零,就是被那十几个师侄,整天里欺负得欲仙欲死,偏偏还没地说理去!

论辈份,任飘零本比那几个同属十岁左右孩子的师叔辈,然而,论起修为和打架能力……任飘零这一身伤痛便说明了问题!

苏漠帮着任飘零涂抹完自制的药后,不由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问道:

“按理说,你也是个炼气三层的,怎么整天里还被那灵风、灵月那两个炼气二层的小家伙欺负,还欺负得这么惨!”

任飘零眼皮一搭,半点不因这现状脸红,反倒倔强道:

“我就是不会练剑!不会打架!那又怎么的,难不成就因为不会打架,就非得天天受人欺负吗?”

苏漠闻言不由一笑,道:

“不会打架,当然就要受欺负!”

“那照你这么说,打不过别人,便天生要受气!而打得过别人的,欺负人便有理吗”任飘零不服,哼道:“是非不用分,对错不用讲,只要打得过人,做的就是对的——那我只要打得过,反过头来把张师伯打一顿,也是对的?”

苏漠闻言莞尔,笑道:“你若能打得过他,我倒是觉那也不是坏事!”

任飘零被顶了这一句,立时没了下言,空自瞪了苏漠半晌,却也只能看着他那依旧“温和”的笑容无语,倔强的转过头来,半天才闷声道:

“我知道苏师兄你是从星尘海外而来,见识得比我多得多,讲理我肯定是讲不过你!不过我也知道,你说的是错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若是正邪敌对,口舌无用,当然要斗法看胜负,不过,但凡能用说解决,若用了强力,便是错的!”

“今天你凭了强力打了我,然后我苦修道法,明天凭法力又连本带利赚了回来!昨天你看着我身上有件东西,恃强抢了去,今天我又暗施手段把你身家性命都一起了结——这种逻辑,难不成就是对的,师兄你一心修行,难不成求的就是这种道法?心无所依,意无所凭,只从了一时喜恶,半点不知克己从理,举目四顾,天下虽大,却无一可托心处,四极再广,也无一享真正清净土——师兄,若照着你说的“道理”,世界岂不是就是这样!”

“然而,世界终究还不是这样——至少在我眼里,还不是这样!世界还未错,那么,便定然是师兄你的“道理”错了!”

苏漠听着任飘零一番长篇大论,不由目瞪口呆,看着这个刚十一岁的少年,讶然问道:

“小飘零,难不成你这几天什么没干,就想着怎么反驳我上回“说教”呢?”

任飘零一通说完,气势便消,听了问话,也只怯然一笑,并不作声,显然是认了。

苏漠无奈的摇了摇头,拍着任飘零的脑袋,指着他身后,正往这里走的三道身影,道:

“小家伙啊,我倒是觉得你说的大有道理,不过,看起来,你的那几个小师侄可不这么想!”

任飘零是逃课出来的!

这一点苏漠早有认知,不过,却没想到,这回不知是那位张师叔十二个徒弟中哪个教课,竟如此认真,比剑划伤了任飘零便罢了,这会小任公子逃出来,竟还派几个弟子寻来。

“任师叔,原来你在这儿呀!”

三个来人,倒都是与任飘零一般年纪——甚至还要小些,其中一对面目八九分相似的,宛若金童玉女一般两个小家伙,那女童远远看见任飘零背影,连忙喊叫,语气中有八分喜意,却还有着二层的兴师问罪、幸灾乐祸的味道:

“你怎么练剑练到一半就跑了,六师叔说了,你这一路“越晨剑法”练得十分糟,定是平日贪玩、未完成功课,要我们捉你回去补足百遍!”

任飘零扭过头去,不看这几个小师侄,只闷声道:

“我不回去,我受伤了,我要养伤!”

女童闻言眉目一扬,咯咯笑道:

“六师叔说了,你是炼气三层境界,被我和弟弟两个炼气二层的打成那样,太失体统!要是你再杂七杂八的找些理由,不想回去练剑,那我们就把你绑住,一路拖回去!”

“你……你们!”

任飘零本不待见这几个师侄师侄女,更兼身处在人家地盘,自觉和他们终究不是“一家人”,被他们“欺负”了之后,无处哭诉,只能自己跑到这处无人峰上待着。

本来他一想到自己不管在这待多长时间,终究无处可去,还是免不了还是要灰溜溜的回到张师叔那里,平白受那些师侄师侄女笑话,心中便有许多不忿苦楚。

而眼下自己惯用的言论没了效力,连这片刻清闲也不可得,硬生生让这些师侄赶到这里,扬言绑回去!

反抗,还是不反抗呢?

要是就这么什么话也不说,灰溜溜跟着回去,任飘零年少气盛,看着这几个眼神高挑、语气戏谑的师侄师侄女,还真拉不下这脸。

可若说反抗……肩膀上那两处剑伤,嘴角处被剑柄打的青肿还未消下去,最后恐怕还真要被绑着拖回去!

任飘零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童,此时又是气、又是惧,一时竟想不出有什么好说的!

“咳,几位小师侄!你们任师叔还有事,眼下就先不和你们回去了!”

苏漠见任飘零被那个“六师兄”震住,不由摇了摇头,看着眼前几个小孩子,便知道这一对容貌有八九分相似的,就是任飘零口中经常念叨的灵月灵风姐弟俩,轻咳一声,起身止住了那个灵月小姑娘,想出口反驳的话,笑道:

“你们回去和六师兄说,任师弟闲逛到玉台峰,结果一不明药理,竟一脚踩死了株通心草!那通心草我师父养了三十三年,还有三年就能成熟,却被他一脚下去,几十年苦功化成乌有,十分痛心,便要罚他在玉台峰上收拾花草!我师父性子严苛,是以,这几日他怕是都抽不出身——六师兄若是想让他回山练剑,怕是要亲自到玉台峰上求情才行呢!”

苏漠说完话,看着任飘零惊诧莫名的看了他一眼,却很有灵气的一句话没反驳,这才放下心来,庆幸这孩犯犟没犯到坏了脑子的地步,总算知道,撒谎虽然是不对的,但也不一定是错的!

“你是玉台峰的那个苏师叔?”

灵月小姑娘倒是见过苏漠几次,只是苏漠早先连常见的任飘零都不愿搭理,又哪有功夫和这个不到他肩膀高的小丫头计说话。

灵月歪头看了苏漠一眼,显然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玉台峰的名字,她倒是听自己师父说过,甚至这个一脸笑呵呵的苏师叔,也曾在几个师长口中谈论过。

可是……六师叔的交待怎么办?

灵月丫头纠结在那里,却还是她的那个双生弟弟灵风脑子转得快,眼珠一转,便指着任飘零大叫道:

“他明明刚从苍灵峰跑出来,现在又待在这山上,哪有功夫再跑到玉台峰去踩什么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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