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龙潭会所

齐默言接着问路云欢：“你是想去考军校？那你更得加强锻炼了，你这副小身板，体能肯定过不了关啊。”

“好的，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努力的。”

小姑娘看起来很有决心，齐默言望着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很多人怀着一腔热血投身军旅，结果往往会大失所望。军队很多时候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神圣，社会上许多不好的现象，在军队也一样会遇到。理想固然很重要，不过我们同时也要有能够面对现实的勇气。说穿了，它其实就是一份职业，以平常心待之吧。”

路云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齐默言又感叹道：“这次跟着长官回首都，然后来绿星，遇到的尽是糟心事。”

路云欢很感兴趣：“是怎么回事呢，能说给我听吗？”于是齐默言将回京之后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路云欢想了想却说道：“其实我觉得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你也算是遇到了很多好人呀，那位周中校，还有那个谢队长，他们都帮助了你对吧，你看最后坏人都受到了惩罚。所以说，这个社会总的来说还是好的。”

她又轻声补充道：“我也是，我遇到了很多好心人的帮助，包括齐大哥你，真的，我都会记着的。”

“不用记着，好好学习，好好生活，这就是最好的回应。”望着女孩秀美的面孔和清澈的眼神，齐默言不禁感慨，“身处严寒，而心有烈阳。经历了这么多痛苦却依然有着很好的心态，路云欢，你的确是一个很棒的女孩子。”

受到夸赞，路云欢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齐默言想了想说道：“晚上去我家吃饭吧。”路云欢连连摇头：“不不不，那样太麻烦你们了，真的不用。待会我自己回去就好，齐大哥你放心，你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好好努力的。”

齐默言摇头道：“怪我没有说清楚，其实不是我家，而是我的一位长辈，一位姓李的伯伯。这么跟你说吧，我小学是在首都上的，毕业之后我父亲把我送到了这位李伯伯家里，我等于是寄养在他家读完了中学，然后离开了怀远。他也是从部队退役回来的，为人非常正直，我是希望你认识他之后，遇到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帮助你。毕竟我在怀远呆不了几天。”

“谢谢齐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真的不用了，其实我这都是一些小事，自己能解决的。”路云欢神态倔强而固执。齐默言于是没有再说下去，另外换了话题和她聊着：“现在学校的教导处主任姓什么？”

“姓石，石主任。”

齐默言一愣：“还是石主任啊。”

这顿饭吃了很久，齐默言将路云欢送回家时已经天色渐晚。在楼梯口，路云欢向他鞠了一躬：“齐大哥，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我知道你工作忙，下次回来的话，让我来请你吧，我来做饭给你吃。”

齐默言难得地笑了笑：“看来你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呀，那就这么说定了。”他说着将一张纸片交给路云欢，“这是我说的那位李伯伯的电话，真要遇到紧急的事情你可以给他打电话。”

“好的，谢谢齐大哥。”

齐默言知道路云欢肯定不会打这个电话，遇到事情她一定是选择自己扛，想了想又嘱咐道：“记住，有事情一定要通知我们。现在赶紧上去吧。”

第二天，齐默言来到三中找石主任。这位老教师已经年逾六旬，但是看起来依然神采奕奕。见到从前的学生，他也很高兴：“几年前我差点倒在讲台上，然后换了个人工心脏，你看我现在，打个乒乓球还是没问题的。”

“希望老师一直身体健康，不过我今天来找您，是有别的事。学校初中部有个叫路云欢的女孩，看您有没有印象？”

“路云欢我当然记得！去年跳了一级直接升到初三，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很不错。”

“她是烈士的女儿，她的父亲路景真少校是我的战友，而且也是咱们三中的学生。”

“额？这我还真不知道，路景真？我确实不大记得了。”

齐默言于是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石主任非常生气：“这个乌里啸杰我知道，他父亲给学校捐了笔钱，像他这样的学生还有好几个，我要警告他们以后规矩点，否则学校不会卖任何人的面子。”

他想了想：“这个路云欢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虽然她对自己要求严格，但是难免会有别的学生对她产生想法。既然她家里什么人都没了，那我会就咐她的班主任和班长多帮帮她，以后每天安排两个男同学陪她一起放学，你看这样怎么样？当然咯，如果她自己对哪个男同学有了好感，我们就不能干涉太多了。”

“行，那就谢谢石主任了。”

“什么石主任，叫我石老师！”

齐默言终于笑了笑：“是，石老师。”

在看望了居住在绿星球的另一位战友之后，齐默言终于返回了中京。他给贺觉明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贺司令的新任秘书，一个叫做格尔艾比志豪的少校。艾比少校告诉他，司令已经被任命为天空卫队副总监察长，兼任总后调查工作组副组长，眼下工作非常的忙，司令的电话基本都是他在接。

“贺监察长嘱咐过我，如果齐长官打电话来，就让我转告你，继续自由活动。”

“好的，谢谢。”齐默言收起了电话，陷入沉思。这是一个意外的消息，沉疴务去，看来联邦防委对于军队中存在的不正常现象已经坚决地拿起了手术刀。

他想了想，给周晋文打了个电话。

“你老兄终于舍得打电话来了。”周晋文很高兴，“齐兄你厉害啊，在京城干出这么大的事，转身就去了绿星，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是吗，我干了啥大事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啊？”

“还装，你还是住在西海饭店吗？等我下班吧，咱们一起吃饭，聊一聊。”

两人再次聚在听涛阁，程雨露对他们显得异常客气，在他们点菜之后又加送了一份海鲜饺子。服务员退出去之后，周晋文就向齐默言竖起了大拇指。

“那个提尔梅新，在宪兵队里痛哭流涕，什么都说了。那把枪是马成钢给他搞来的，总监察部直属宪兵队从他身上顺藤摸瓜查到了马成钢的问题。有人想捂盖子，但是宪兵队顶住了压力，结果又牵扯到雷泽市的地方官员，以及总后副部长马跃龙中将的二弟马跃虎，案子越扯越大。”周晋文笑道，“你老兄这下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啊。”

“已经退休的达诺力山部长和贺司令一起向姬主席作了汇报，反映了总后存在的严重问题，特别是副部长马跃龙的问题。他俩矛头直指负责军队纪律和人事工作的副主席成克忠上将，小道消息传出来，可以说是全军震动了。”周晋文继续说道。

齐默言欲言又止，想了想问道，“统帅们的态度是怎样的？”

周晋文轻笑一声：“你觉得他们可能态度一致吗？政府副主席任长浩认为绝不能姑息，政府主席杨伯正和总参谋长杨仲方兄弟却主张从轻处理，毕竟中将这一级别的将领，牵扯的人太多，动静不小。幸好姬主席表态明确支持，这才有了后来的举措。”

“我父亲从总装调到了总后担任部长，全面主持总后的日常工作。防委成立了调查工作组进驻总后，任长浩被推选为防委副主席，牵头担任组长，副组长是贺觉明中将，而调查组的其他人员几乎全部是从廉政总署抽调的精干力量，这架势。”周晋文摇摇头，“我父亲这个人，是个技术迷。当年军管时代，他被派到工厂担任军管会委员，别的委员都忙着捞钱，他却是整天跟工人和工程师们呆在一起，看资料，学技术。所以他这个人是不会做官只会做事。他就只适合干装备。”

“周将军确实是装备方面的行家，”齐默言说道，“不过姬主席在这个关键时刻把他调到总后，这是信任，重任在肩呐。”

周晋文点点头：“是，所以他对我说，再难也要干下去，虽万千人吾往矣。”他说着又凑过来故作神秘地问道，“完全没有军队背景的任长浩担任了防委副主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文官治军，母星上的古老传统。还记得上次你发给我看的那篇文章吗，说明联邦政坛的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

“正解，像杨伯正这种退役上将去做政府主席的事情，以后会很少有咯。”两人正聊得兴起，周晋文有电话进来了，接过电话之后，他的表情显得不是很开心。齐默言问道：“有事？有事你就去忙吧。”

周晋文挠挠头：“倒也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我得去一趟龙潭会所。咱们赶紧吃，吃完了一起去吧。我女朋友在那有点事，烦躁。”

齐默言诧异地望着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提起女朋友是这种表情。”周晋文苦笑：“我对她不来电啊，问题是我妈特别喜欢她，总想撮合我们。简单说吧，我妈以前是中学老师，原来我爸在山南州的一家工厂做军管委员，这女孩的父亲跟我妈是同事，两家人关系不错。后来我们跟着我爸进京，彼此还一直有联系。她考上中京的大学之后来看我妈，我妈一见就喜欢上了她，山南出美女嘛，漂亮是真漂亮，就是脾气太傲。”

“啧，身在福中不知福。”齐默言说道，“我们这种身在前线的，收到的全是分手信。”

“政策会变了，以后晋升会以基层优先，前线优先，机关里会卡得越来越严。那种在前线一呆五六年的情况往后再也不会有了。”周晋文说道，“不说这些了，咱们赶紧吃。”

龙潭会所位于中京城区靠近中心地带的繁华商业区，也是一处庭院式建筑。华灯初上，侍应生指引着周晋文将车停好。齐默言感慨道：“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盖起这么一所院子，这老板是多有钱哪。”

“你不知道？这是餐谋本部的老板于锐峰开的啊，他家会缺钱？”周晋文告诉他，“京城首富于光辉的长子。不过你也别觉得这会所稀罕，马跃龙在京城，比这更大更气派的会所就有三家。”

“马家如此张狂，焉得不亡？”齐默言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周晋文一块走进会所，他们穿过中庭来到大厅里，周晋文问道：“感觉如何？”

“眼花缭乱。”

“没错，有会员形容说，这里是美得一塌糊涂，贵得一塌糊涂。”

“那这里的会费肯定很贵吧。”

“一年六十万。我是拿不出这笔钱的，但是我跟于锐峰交情不错啊。”周晋文一边跟旁人打着招呼，一边带齐默言走进了一个陈设富丽的房间。在这里，一对男女隔着茶几相对而坐，男的二十七八，模样还算周正，就是胖了些，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有些搞笑。那女孩二十出头模样，五官秀丽到令人惊艳，只是带着桀骜不驯的神色。两个人都不说话，也没有转头去看来人是谁，屋子里的气氛十分怪异。

窗边还有一个低声在打电话的男人，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来，这人三十出头，一身贵气，脸部线条硬朗，眼神深邃复杂。见到周晋文他扬了扬手算是打招呼，跟着周晋文进来的齐默言，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沙发上的两个人都没动弹，周晋文一屁股在女孩身边坐下：“卫紫，怎么还没谈完哪，你们这是多大的生意，准备通宵达旦呢这是？”卫紫有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我要不来，你们估计能在这坐到天亮。”周晋文说着指指窗边的那个男人，“于锐峰说你在这跟人谈生意，我就过来了，你不好好念书，学人谈什么生意呐？”

那个胖子冷笑道：“我把话说穿了吧，你们这个设计思路是不错，但是要把它变成可以批量生产的工业品，中间还有很多路要走。卫小姐，不是我没诚意，实在你们是狮子大开口。成不成，一句话，现在你要等的人也到了，可以下决心了吧？”

周晋文连忙摆手：“我不是来助阵的，就是来接人的，别把我算在内啊。不过现在也不早了，要不，改天你们在继续？”

卫紫冷笑道：“贵公司去年同类产品的销量是接近十万台，以平均每台四千元的售价，那就是四个亿的业绩。这么大的公司，竟然为了区区三百万跟我耗了这么久。行，贵方要是觉得价格太高，我们就不耽误时间了，反正，生产这类传感器的公司也不止你们一家，是吧？”

胖子往沙发上一靠，心平气和地说道：“行啊，卫小姐尽可以去联系其他有兴趣的公司，看看他们愿不愿意跟你们谈，又能出到什么样的价格，我其实是无所谓的哦。”

齐默言进门之后就一直注意地打量着这个胖子，在确定没有认错人之后，他出声道：“你是顾剑锋？”

“谁啊？”顾剑锋这才往门口瞧去，一瞧之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副大队长？哎呀怎么是你，快请坐下。”齐默言打量着他：“真的是你啊，你现在怎么这么胖了。”

顾剑锋名字锋锐，人却很圆润，他挠挠头：“回到海津之后人一松懈下来，体重就迅速增加了。”他说着又看看周晋文，“副大队长，你这是？”

周晋文好奇地瞧瞧他：“哟，原来是战友啊，你也是第三战区特战大队的？”

齐默言和顾剑锋都不说话了，顾剑锋重新一屁股坐下，点起一支烟，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什么特战大队啊，特战大队早就没了。”

周晋文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怎么，最后一次战斗失败了，就这么算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顾剑锋喷出一口烟雾，“哥都已经被勒令退出现役了，我有想法又能怎么着？难道军队还会八抬大轿请我回去啊？就是请我我也不会回去了，哥没想法了。”

齐默言轻声喝道：“顾剑锋，别说这些了。”

“是。”顾剑锋下意识应了一声，想了想觉得不对，“副大队长，今天你是哪边的呀？”

“哪边都不是，就是陪朋友过来看看。”齐默言说着扯张椅子过来坐下。于锐峰这才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他：“这位就是齐默言中校？”在他看来，这个齐默言容貌英俊，但是气质沉静孤寂，真不像是能干出那种干脆利落事情的人。

“对，是我。”

“幸会幸会。”于锐峰说着点下腕表，进来一个侍者，他吩咐道：“拿一瓶二八年的兰生酒过来。”

周晋文惊讶地瞥他一眼：“嚯，小于老板今天怎么这么慷慨？二八年的兰生酒，这可以算是艺术品了啊。二八年，别说我了，我爹都还没出生呢。”

于锐峰淡淡一笑：“齐中校是位豪杰，豪杰当然要用最好的酒来招待。”周晋文啧啧道：“行，今天我们都沾默言兄的光，不过就他是豪杰？那我们是什么？”

“你，我，还有这位顾总，我们三个只不过是投胎技术不错，有这么一个好爹。当然我们比马成钢那种纨绔要好得多了。”

齐默言没有接话，二八年的兰生酒被送进来了，几人细细品酒，卫紫端着酒杯目视顾剑锋：“顾先生，咱们还要继续谈吗？”

周晋文揽着她的肩膀说道：“哎呀，休息休息，这足球赛都还有半场休息呢。”他转头问于锐峰，“听说你最近收了冉云天冉老师的一幅画？在不在这？”

“楼上走廊里，一幅山水画。”

“走走，先陪我去看画。”周晋文揽着卫紫往外走，女孩瞥他一眼，“你看得懂画吗？”

“开什么玩笑！”周晋文故作气愤，“念中学的时候，美术可是我的特长。”

这两人出去了，齐默言问顾剑锋：“你们在谈什么生意呢？”

“这女孩是北方理工的大四学生，已经保送本校高教授的研究生。她和几个男同学一起搞了个实验小组，设计了一种全新工作原理的传感器。我父亲曾经委托高教授研究过一个课题，所以彼此认识，高教授就介绍他们跟我们公司联系。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这里请中京化工研究院的一位副院长吃饭，所以就让她直接过来了。”

“大四就搞出了专利设计，这女孩厉害啊。”齐默言问道，“是什么工作原理？”

顾剑锋大概说了一下，又说道：“这女孩直接报出八百万，这谁受得了？我们的心里价位最多只有五百万，你也看到了，她是少一分免谈，生意不是这么做的。而且把这个设计思路变成可以大规模生产的产品，中间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齐默言的脑海里，迅速闪现出有关的资料，他默默看过一遍然后说道：“按照这种原理生产的产品，将比你们原有的产品体积减小三分之一，可靠性更高而且具有同样的灵敏度，加工工艺更简单，成本上还有一点优势。我认为你可以再加一点价，争取把它谈下来。”

在旁边漫不经心听着聊天的于锐峰惊奇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