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堡-云罗塔〉
“内堡的几万北民,连一个能匹配上种子的都没有?”翘着腿坐在靠椅上的鹰眉中年男子搓了搓手指质问道,其中捏着的是一根刚刚揪下来的白发,抬眼扫了扫面前局促的学者。
“是…是是的,会长。”学者不敢对上那锋利的目光,低着头扶了扶眼镜怯生生地回答了一句,偏偏口痴在这个时候又更加严重了。
“在‘高等’里,也找了?”
“找...找找了。”
没有想象中的大发雷霆,相反这位会长平静得如同在昨日的晚报上已经得知此事一般:“行,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在学者告退之前又开口道:“明天,嗯...不,就现在,开始外堡血液采集吧,找到契合的人,第一时间通知我。”
这一句轻声的吩咐在学者耳中却像是一声炸雷,一时间错愕地叫道:“您...您说说...说什么?!”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控制住情绪,“会...会长,那些...您要用...用那些外堡的人?即...即便能找到,堡主...堡主那...那边......”
“同一个指示,我不会重复第二遍。这座塔里不止一个严云蛰,明白吗?”
会长低沉的嗓子让那名叫严云蛰的学者浑身抖了个激灵,应声道:“明白!”这是走进办公室以来,他说的第一句流畅的话,也是最后一句。
等到学者离开,会长这才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站在塔上的露台俯视北堡,这是一个奇妙的角度,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
用两根手指比划着对面同样高耸的大厦此时看来的大小,男人的目光变得狂热起来:“无论如何,这批灾种必须留在北堡。”
〈外堡-通南区巷道〉
“99,”
“哦啊,疼疼疼!”
“100!”
事实上,早在数到30的时候江乱就不耐烦了,他斜眼看着那边提着裤腰带的倒霉蛋,打了个哈欠,换上标志性的好人嘴脸,挥着手:“辛苦你啦,皮筋兄,赶紧回家吧,路上小心!慢走喔!拜拜!”
跪在地上的三角眼本就有些扭曲的脸部,听到赦免时更是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似乎是笑的表情。“拜...拜拜!”身体上的疼痛令他的声音带上了些颤抖。
“喂,别再来了!”一旁的乐易补充的一嗓子却是让三角眼脚下又是一个踉跄。
“看样子,近期内他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想法了。”
“那真是谢天谢地了,再让你救我几次...他受不受得了不知道,我反正是够几卜吊呛。大傻子,咱能不能别回回出些个幺蛾子?你这一棍子差点没给我打出脑震荡来。”
乐易没有理会江乱的牢骚,反是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连这帮小混混都搞不定,还被猫挠了,难怪考不上战校。不过说来也怪,皮筋侠这回是上哪找来这么多帮手的?”
“要找总有办法的,至于打架斗殴这种事,”江乱倒也不介意被挖苦,无所谓地耸耸眉:“我一个体气神三科全挂的弱男子当然没两位大侠这么英勇善战了。不过说真的,如果让我在一群混混和一头猫之间选一个当对手,我肯定选混混。”
边上刚刚取下耳中棉花的穆时星从远处收回目光,他实在是受不了刚刚那“皮筋侠”的痛吟声。
打断两人的话题,他说道:“你们两个到底是有多恶趣味?王辟这种人来找麻烦,揍他一顿不就行了?还要这样……”
说到刚刚的惩戒方式,他都有些开不了口,“就你们这么闹,那家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要招惹小人,麻烦。”
见状,江乱和乐易相视一笑,一左一右,默契地大步上前。两人搭着穆时星的肩膀,半推着他你一句我一句,边走边说了起来。
“知道我们穆少好面子,见不得这种下作的手段。”
“嗯!讲究人儿!”
“但是对这种癞皮狗,皮肉之苦有用吗?就只是揍一顿根本就无济于事。”
“治标他不治本呐。”
“那怎么办呢?”
“诶,您给说说。”
“俗话说得好,杀人诛心啊弟弟。他不是喜欢趾高气昂地欺男霸女吗?我们就是羞辱他,从心理上击溃他,让他以后都抬不起头走路,他还怎么横?”
“没法横!”
“还怎么横?!”
“他没法横了他就!”
“穆少,您觉着我俩说得可对?”
见左右两人一唱一和、眉飞色舞的模样,穆时星也只好不置可否地翻翻白眼,换了个话茬:“说起来,真的不应该啊,体、气、神三门,你没有理由全不过的吧?阿乱,那你现在就真准备改去研究什么原能了?”
乐易第一时间使了个眼色,暗怪穆时星哪壶不该提哪壶,却是被对方直接忽略。
再次被戳到痛处,江乱脸上的却是笑容不减,他习惯性挑挑眉,颇为无奈地回道:“是啊,不然怎么办呢?让你们战校收留我吗?拖了一年还是三门全挂,有技能学院能进都不错了。至少,现在不用为了月贡发愁,我可不想下矿。”
听到这里,乐易和穆时星不由都安静下来,欢脱的气氛逐渐被沉重取代。这样的结果与设想中南辕北辙,即便自己穿上了战校的校服,他们也实在没法像对面没心没肺的家伙那样笑得出来。
在当下的这个时代,不论是从财富、权力、地位又或者其他的角度,最受公认的第一出路无非就是成为有实力的「修徒」。
「修体」、「修气」、「修神」,三样但凡能攀上其中之一,那么恭喜,你已经是受北堡福利保障的良好公民了。尤其是较为罕见的后两者。
为了成为这样的幸运儿,最早从十岁开始,学园内除了基础的文化素质教育之外,就已经开始对学生的“三修”做启蒙教育了。
除去少数极有天分的个例,通常来说修者的能力彻底觉醒会发生在十六到十七岁。也就是在这个阶段,学生们会经历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次考核,也就是对三修能力的检测。大部分对自己不太自信的学生,都会将这个考核从十六岁往后延期一年。
比如眼前的江乱。至于穆时星与乐易,只是为了想要与好友一同迈入战校,这才选择延期。
不过准备了一年之后,结果却还是……
“你们俩这什么表情,没那么糟糕,不至于这副衰脸吧,”江乱连忙拍了拍两位好友的肩膀,“努力一下,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嘛。再说,你们不已经穿上这套蓝白服了吗?大不了将来看你们罩着我呗。诶,今天怎么没看见惜木这家伙?”
乐易这才惊觉过来,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糟糕,忘了有一个还晾在那里了。赶紧走,惜木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喷脏字了。”
“去哪?”
“今天我原本想庆祝升学,请你们吃顿好的……”穆时星欲言又止道。
江乱却是咧嘴一笑:“好事!本来就该庆祝啊!你还肯掏钱,那再好不过了!”
“嗯,那走吧,那家餐馆不远。”长发男孩这才踏实下来。
“反正下午还有半天的休息,一会儿,一定要喝两杯!最贵的酒!”乐易也起哄道。
“等等、等等!”乐易的话却是让江乱停住了脚步,“今天可能还真去不了。”
“什么情况?”
“今天是一号。”江乱的解释只需要说到这里,就足够了。三人相识六年,彼此之间早已知根知底。
乐易有些沮丧地摆摆手:“好吧,你今天是得回去看着,可别再让叔儿麻烦人医生了。”
“借你吉言,我可先回去了。”
江乱挠挠蓬乱的头发,酒腻子不打紧,老江这样酒精过敏的酒腻子就要了亲命了。偏偏还让他经营一家兼顾贩酒的旅店,这可不就是让狼去放羊嘛?
好在平时这老家伙倒是不会偷店里酒喝,他抠门,舍不得,不过今天就不一样了。
那些拓荒者大都喜欢选择每月的一号回堡,其中不乏一些老客户。而这些在外忙碌几个月的拓荒者,口袋钱多之后,就好像硌得慌,每每都会慷慨地自掏腰包请健谈旅店老板喝上几杯,稍微多喝几杯,就麻烦了。
上一回没看紧,等江乱和乐易一起推开店门时,店里已经是站着三四位附近诊所的医生了。显然,他们都是被店里那帮热心肠、同样喝得七荤八素的酒客“请”回来的。
“我们就在那家‘烩萃八方’,要是你家店里没什么客人,就过来吧。”穆时星冲着江乱的背影喊到。
对方则是举起手臂挥了挥:“知道了。”
〈外堡-暖灯旅社〉
伴随着门口的风铃一阵轻响,身穿着兜帽长衫的男子走进了旅店。
“有空房吗?”
正在吧台后的擦着酒瓶的旅店老板停下手中的工作,循声看去,又很快低下头:“有着呢,你是第一个。小间?”
“嗯。”
“公民证,两银尔。”放下酒瓶,旅店老板半身俯在吧台上,摊开手掌索要道。
客人也不墨迹,按要求掏出了一张微微发黄有些弯曲的硬质卡和两枚银色货币。这是他今天第二次使用这张卡了,北堡的管理还真是比想象中规范不少。
“拓荒者?今天刚回来?”那老板手头登记着卡上的信息,嘴上却不忘叨叨两句。
“是。”客人淡淡地答到。他并不怎么想开口。
旅店老板却像是没看出这一点,他接着问:“尝尝‘红灯行’?这里最受欢迎的酒。”
“免费的?”
“免费?想得美,一银尔!”老板嗤笑着否决道,倒是也不客气。见对方不再接茬,片刻后他又开口了:“从哪回来的?”
可惜,兜帽下的嘴还是没有张开的意思。
没有半点尴尬的觉悟,他接着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也是,应该没几个人知道去的是哪里。堡内那些大佬们可真够意思,一面剥削着你们这些廉价劳动力,一面送出北堡的时候还要搞得神神秘秘的。或许他们觉得,这样可能会让这份工作在大多数人眼里显得更有排面。”
“你很了解拓荒者?”老板的这一番话还真是勾起了兜帽男的兴趣,即便他问话的语气依旧平淡。
这回轮到吧台内的这一位闭口不言了,他只是中规中矩地递上刚刚在感应器上扫过的公民证,以及房间的钥匙。
“两杯红灯行。”兜帽男找了张高脚凳坐了下来。
“好嘞!”
两杯色泽微红的酒被一前一后分别放下之后,旅店老板这才继续刚才的话题:“年轻时候瞎混了几年,哪有人一上来就甘愿天天看着这矮矮的四层楼?不过那些年头也没落下啥好,学乖了,就老老实实回来了。”说完,他便灌了自己一大口。
啜了一口酒,兜帽男没有深究对方经历的意思,他换了个方向:“你,好像对这里的管理者不太满意。”
“咦!哪敢?”老板脸上的表情和嘴里的答案却是截然相反,他笑了笑:“到过外头的人,但凡带上脑子或者耳朵,谁不知道那些‘上等人’的如意算盘。”
这句话让兜帽男拿起酒杯,也饮了一口。“堡里的人就都不知道了吗?”
“你,你会去告诉身边的人那些事吗?”老板举着酒杯,侧着脸瞥了眼对方,“不管怎么说,那些人活得不是挺好的吗?没必要,没必要去和他们说这些。何况,即便你说了,没有亲眼所见,没几个人愿意去相信。再倒霉点,被当作散播谣言的人……麻烦可就大了。这个罪名,不比强暴民女小。”
“有点意思。”
“请我喝酒的人,都这么说。”谈话间,老板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兜帽男也没有再想久留,将自己杯中所剩的酒水一饮而尽又放下两枚银尔便起身准备上楼。
待兜帽男走上楼梯,即将消失在视线内之时,旅店老板突然扯开嗓子在后面喊了声:“陈先生。”
“陈先生?”
“陈先生!”第三次的呼喊,这才让楼梯上的身影停了下来。
“什么事?”
男人嘴角一扬:“喔,没什么,只是想问你需不需要给你送午餐?”
“不用了。”
看着消失在楼梯口处的身影,老板有了那么片刻的失神,但很快就被门口的风铃声打断。
“老头,我回来了。”江乱大摇大摆地走进旅店,坐在了兜帽男刚刚的位置上,“咱嘛时候又有送餐的服务了?”
“就你话多,蠢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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