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章六十五 天凉好个秋
名叫苟茂外号狗毛的男人,在二楼一个角落的房间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喝了口水,随后便坐在凳子上歇息了一会。他跟王老四不同,他对于溜须拍马之事,打心底其实也是反感非常。但人生在世,诸多事情总归无法避免。自己家中还有母亲需要赡养,还有年幼的弟妹需要抚养,父亲早逝,若是自己不能够出人头地,自己至亲的亲人又该如何在这污浊的世道上生存?
但想要出人头地哪有这么容易,跟楼下坐着喝酒的那批人比,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自己跟优势两字完全不沾边,想往上攀爬就只剩下溜须拍马这一条途径。
哪怕自己再反感,可为了生活又有什么办法呢?
谁会愿意选择做阴沟里的老鼠而非光芒万丈的大侠?
生活嘛,不寒碜。
狗毛叹了口气,随后听到了楼下有喧闹声,便怀揣着好奇的心情想出去一探究竟。结果他房门刚打开,一把尖锐的短刀朝着他的脖颈袭来。而就当短刀即将割开他喉咙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推了一下,下意识的倾倒身体躲开了这致命的刀锋。
狗毛瘫坐在地上,他意识到自己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吓出了一身冷汗。对方对于他的极限闪避有些惊讶,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下一刻尖锐的短刀便再次袭来。而面对死亡,狗毛下意识闭上眼地喊道:“大侠饶命,今日之事,小人我也是被逼无奈的。”
刀尖在距离狗毛脖子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狗毛睁开眼睛,发现一个带着面巾的男子正居高临下地注视自己,他立即俯身磕头道:“小人父亲早逝,家中母亲和弟妹都需要我一个人养活,走上这条路也是因为生活所迫,没有办法。我从来没有主动做过什么强抢民女的事情,最多就是挢虔了别人一些银子。这次绑架也不是我的主意,希望大侠能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必定脱离此处,痛改前非,求大侠饶命。”
虽然这些话怎么看都像是人临死前为自己罪状的开脱,但狗毛说的的的确确是实话。
徐定舟看着眼前这个言语卑微,比自己年纪大不了多少的男人,有些犹豫。
换做寻常,他哪会给人解释的机会,刀锋所至,定然殒命。但不知为何,此时的他心中很乱,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不再是那个做事毫无顾虑的徐定舟了。
徐定舟摸了摸腰间的愚公,努力地寻找答案。
狗毛见眼前之人并未有所回应,于是尝试地开口道:“大侠?”
徐定舟说道:“人呢,被你们带去了哪里?”
狗毛立刻回道:“在楼梯上来的第三间房内,小人这就带您过去。”
徐定舟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去便可。”
这对于狗毛而言却是个好消息,虽然他跟王老四的关系算不上亲密,抛开同门也顶多就是普通朋友。但狗毛知道,哪怕王老四恶贯满盈罪该万死,可他对自己确实帮助颇多,自己实在不想与他兵戎相见。
正当狗毛松了一口气时,徐定舟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狗毛问道:“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吗?”
狗毛再次俯身磕头道:“小人明白。”
随后徐定舟便迅速朝着目标房间跑去,二楼其他房间的人也闻声而动,但都是刚打开房门还不知外部情况,便被疾驰的徐定舟一刀穿透喉咙或是心房,死得不明不白。
而房间里的王老四此时并没有注意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他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细雨,专心致志地在想该去哪里寻找自己的少主宋天灼后邀功。下一刻房门被打开了,但王老四并未转身,他以为来者乃是换好衣服的狗毛,于是他淡然地说道:“换身干净的衣裳而已,不至于这么慢吧?”
进房之人并未回应他,王老四觉得有些奇怪,笑着转头问道:“怎么换了个衣服,话都不会说了?”
身影越靠越近,但就王老四转头之时,进入他视野并非他所熟识的狗毛,而是一个带着面巾的陌生男子。王老四心中惊骇万分,可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名为“小腰”的短刀划断了他的喉咙,血沫飞溅,王老四奋尽全力想说话,可平常最为容易的事情,到了此刻却成了最难的事情,他发自己一个字都没法说出口了。他瘫倒在地,带着逍遥快活的梦,就这样死去了。
徐定舟杀死王老四后,并未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立刻走到床边割开绑在田桃手脚上的绳子,随后用力推了推还未苏醒的田桃。
田桃在徐定舟的推搡中渐渐苏醒,但脑袋还未清醒。她揉了揉脑袋,转身看着陌生的徐定舟。方才街上父亲被殴打重伤、自己被击晕带走的不好回忆统统涌上田桃心头。田桃恼怒非常,也不知哪里来的狠劲,猛地朝着徐定舟挥拳而去。
徐定舟伸出左手接住了田桃的拳头,随后立刻解释道:“别误会,我是来救你的。”
田桃看着这个带着面巾,毫无印象的男子皱眉道:“救我?”
徐定舟点了点头:“记得中午在你家吃饭的三位男子吗?”
对于张月初、郑白羽、李敬熊三人田桃自然记忆深刻,她点头道:“记得。”
徐定舟便继续说道:“那个配双刀的此刻正在下面给我们拖延时间;那个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应该去给你爹找大夫了;剩下那个傻大个正在你家酒肆保护你爹和那位老人。”
田桃瞳孔飘忽不定,努力地消化着面前男子口中传达的信息,过了几息之后,她突然猛地抓住徐定舟问道:“我爹……我爹他怎么样了。”
徐定舟摇了摇头:“暂时不清楚,当时情况紧急,我们怕你出事,所以不敢耽误太久,担心迟则生变。所以便急急忙忙跑过来救你了。”
田桃松开抓着徐定舟上衣的双手,眼神落寞。但随后她转念一想,与其在这徒增悲伤,不如早点回去照顾父亲。于是田桃便看向徐定舟问到:“那现在能带我回去吗?”
徐定舟点头:“可以,你在这等我一下。”
说完,徐定舟便跑出房间,靠在二楼的栏杆之上,看向一楼。此时一楼的战斗惨烈非常,地上已经横躺了几具尸体,但摘星楼的门人围攻依旧不断,张月初奋力厮杀,整个人被血液染红。徐定舟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才发现之前进楼的时候,当时自己看到他的眼神示意就直奔二楼救人了,对于他的实力竟然没有多想。虽然楼下此时与张月初交战的摘星楼门人多半也是些二品出头甚至三品的低级武夫,但这数量属实不少,哪怕现在站在下面的是自己,也不见得能比张月初处理地更加从容。
这扎实的基本功,凌厉的出刀,雄厚的气机。难道是自己先前得到的情报有误,这家伙压根不是什么纨绔子弟,而是一个实打实的少年英才?
难怪当时他安排自己上楼救人,留下自己楼下阻敌;难怪李叔叔会把愚公交给他……
但事态紧急,自己来不及思考这些。徐定舟收了收心思,朝着楼下吹了一声口哨。
下面本来凶险万分的局势被这一声口哨打断,几乎所有人都被这声口哨吸引了注意力,除了张月初。他背对着徐定舟没有转身,只是抬起了左手,朝上竖起了大拇指,随后又伸出食指,甩向了酒楼大门,紧接着又开始朝着人群冲杀起来,没有一刻的停留。
徐定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立即跑回田桃所在的房间,朝着田桃说道:“我们现在就走。”
田桃看着他问道:“就我们俩吗?”
徐定舟朝着窗户走去,他脚步飞快,一边走一边回复道:“嗯。”
田桃看他的行动,也起身朝着窗户走去:“那楼下的那位公子呢,我们要留他一个人在这吗?”
徐定舟翻出窗户,没有看向她道:“是他让我们先走的。你不用担心他,他不会有事的。”
田桃便不再说话,跟随着他一同翻出窗户。酒楼的二楼不算高,但对于田桃这样没有武学基础的人而言,跳下去少说得断手折腿。
徐定舟看着田桃说道:“我知道有句话叫男女授受不亲,但是现在情况紧急,只能多有得罪了,姐姐。”
田桃性子本就直爽,此时心中还挂念着家中受伤的父亲,哪还在意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没事,回家要紧。”
徐定舟点了点头,转过身来膝盖弯曲,示意自己要背着田桃下楼,田桃自然也不墨迹,直接就跳到了徐定舟背上。田桃是北人女子,身材高挑,平地站立,个头跟张月初差不了多少,比徐定舟高出一些。徐定舟背着田桃的这番景象,若是让旁人看到了,多少会觉得有些……奇特。
但两人此时并没有时间多想什么,徐定舟背着田桃,刹那间就从二楼跳到了一楼,随后迅速朝着田家的酒肆跑去。
而田家的酒肆中,郑白羽、李敬熊以及陶姓老人此时正守在田桃的父亲田烨的身边。方才郑白羽已经请当地的大夫过来查看过了,大夫说田烨生命无碍,只是受了些外伤,需要静养时日。但对三人而言总算是个好消息,眼下唯一还需要担心的就是田桃的安危了。
等待总归是难熬的,郑白羽如坐针毡,无数次想要出门,但因无人带路而不知摘星楼的所处位置,只好无奈作罢。
好在徐定舟没有让三人等太久,他背着田桃一路狂奔,总算回到了酒肆。三人看到进门而来的田桃与徐定舟皆是惊喜不已,心中的石头也算放下了。
田桃一进门,便向自己父亲田烨跑去,看着自家父亲已经安然入睡的神色,转向三人问道:“我爹他没事吧?”
郑白羽便答道:“大夫说没大碍,就是受了些外伤,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田桃姐你有没有受伤?”
田桃舒了口气,随后看着郑白羽道:“我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三位公子的救命大恩,我田桃永世难忘。还不知三位公子姓名,如何称呼。”
郑白羽道:“我叫郑白羽,坐在那边的叫李敬熊,跟着门口那男的去救你的则是我表哥李徽之。”
田桃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
随后郑白羽又朝着站在门口徐定舟说道:“站在门口的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徐定舟摘下面巾道:“徐定舟。”
郑白羽继续问道:“姓徐的,我表哥呢?”
徐定舟盯着他回道:“我不姓徐,我姓徐定。”
郑白羽摆了摆手,他对对方姓什么压根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是担心他表哥的安危:“我管你姓什么……我问你我表哥呢?”
徐定舟对于郑白羽这跟礼貌不搭边的问话颇为不爽,有点不太想搭理他。好在田桃开口了:“李公子让我们先回来,门口的这位徐定公子说他应该没事。”
郑白羽朝着徐定舟看了一眼,虽然不知道表哥具体情况如何,既然这个叫徐定舟作为在场之人说了没事,那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除去田桃跑去后面房间更换干净的衣服后,其余众人怀着各自的心情,继续等待张月初的归来。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郑白羽见张月初还未回来,便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朝徐定舟说道:“徐定舟,你能不能带我和大石头去找我表哥?”
徐定舟也有些担心,便点头答应。随后郑白羽朝着李敬熊说道:“这边交给你大石头了,我担心表哥情况,跟着他去看看。”李敬熊便点了点头道:“好。”
正当郑白羽刚准备离开酒肆时,田桃突然拉住郑白羽的衣袖。郑白羽对田桃突如其来的举动没有预紧,转头看向这个才逃出生天的女子。
田桃看着面前这个似乎对自己有好感的少年有些犹豫,过了一会郑重道:“一定要跟李公子一起安全回来。”
郑白羽笑着安抚道:“放心!”
随后徐定舟便带着郑白羽来到了方才的酒楼。
此时酒楼门窗大开,楼里异常的安静,已没有了混战时的喧闹,只能听到门外淅沥的雨声,与之前截然不同。
郑白羽立即冲进酒楼,徐定舟紧随其后。进了酒楼之后,映入两人眼帘的便是不可计数的破碎桌椅,以及众多尸体横陈在地。
肝髓流野,惨不忍睹。
而两人最为担心的张月初,此时拄着长刀,面具遮挡了真实的面容,看不到是何神情。他坐于长凳之上却一动不动,好似一具雕像,不知生死。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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