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宫。
嬴政迷茫了。
今天下午手一抖,就把韩非下了狱。
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只能先吃晚饭,对着一根羊大骨踟蹰不定。
一边是自己喜欢的法家学者,一边是必须放在首位的秦国利益。
现在告诉他韩非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母国,是韩国派来干扰秦国东进谋略的。
这事要是落在别人头上,嬴政都是直接杀,才不会这样犹豫。
但那是韩非,是韩非啊!
自己追他的文章追得废寝忘食,还想等他再作新文,怎么能就这样杀了?
可韩非入秦不是为了秦,是为了韩国。
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秦所用,也决不能让他落在别人手里。
年轻的嬴政是个兼听谏言的明君,不然也不会经常推翻自己的决定,
郑国是一个例子,本来都要被杀了,一句“为秦建万世之功”,让嬴政陷入了深深的思考。郑国渠的确是利国利民的水利工程,那就留下郑国一命,让他完成工程,然后赶他出秦。
逐客令又是一个例子,李斯一上书,把利弊、关系全都一条条地摆出,让嬴政看清、接受,然后改变自己的主意。
嬴政不懂这个李斯说出来的话怎么就这样有说服力。
因为好有道理……
而向来淡定的李斯从没像今天下午这样急冲冲地入宫请见。
大概是因为韩非新作的那篇《奸劫弑臣》。
那是一篇批判奸臣迎合君主心意来取得君主的亲近和宠爱、然后借助术(手段)来控制君主的文章,这种奸臣被称为擅主之臣。
嬴政在读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想到了身边的几个近臣,最先冒出眼帘的是李斯。
他觉得李斯不是那种臣。
也只有无能的君主才会被臣子控制。
李斯以往提出的每一条治国理政的策略都是在嬴政深思熟虑、权衡各方之后才得以实行。
嬴政和李斯,是明君和能臣的组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在这种君臣关系中,臣子向来处于弱势,况且又来了个韩非,李斯就不再像往常那样自信。
《奸劫弑臣》的确容易引起误解,李斯很自然地把自己代入了。
他担心这篇文章会让嬴政心生猜疑,没准是韩非的离间计。
而离间别国君臣的策略正是李斯的建议,他如今也尝到了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
不管是急于为自己辩解还是纯粹地为秦国着想,韩非都不能再留在嬴政身边。
以李斯的才辩和逻辑,说服嬴政是很轻松的事。
李斯下午来请见,短短几句话就达到了目的。
只要把韩非的真实意图往细作上靠,那就是犯了嬴政的忌讳,下狱是片刻之间的事。
但要让他真的杀了韩非,这位年轻的君主显然还被自己的私心所牵住,迟迟没有下旨。
李斯便打算来添把火,免得夜长梦多,给韩非钻了空子来说服。
一旦给了他这个机会,那就能把死人给说活,说不利索还能写,总之不能留他。
而嬴政在关了韩非后,很难过,要一个人静静。
他的晚饭时间,也不许任何人打扰。
李斯就坐在偏殿足足等了两个时辰,还蹭了一顿王宫的饭。
终于等到嬴政踱步出来,急切地上前听他的决定。
嬴政揣着袖子,看着李斯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摇摇头:“韩子大才,杀之可惜,但如你所说的,他终归是个细作,赐鸩吧。”
李斯竭力藏起将要浮上脸的笑意,皱紧眉头作遗憾状,端手欠身:“臣遵旨。”
他是九卿之一的廷尉,秦国的司法部长,掌刑狱,给个犯人赐毒酒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毒酒不一定立即致人死亡,如果毒量不够或是纯度不高,那也死不了。
李斯给韩非的鸩酒里,下足了料,那哪是在酒里下毒,明明是在毒汁里掺酒。
鸩毒是廷尉府的常备毒药,配成一壶浓浓的鸩酒之后,很快就要送往城北王狱。
李斯亲自监送。
而距嬴政做出决定不过刚刚一刻时间,他就反悔了。
送毒酒的车队离开没一会儿,宫里来的传令官就抵达廷尉府宣令。
“传王上口谕,赦免韩国来使韩非,即刻出狱,遣回驿馆看押待命。”
廷尉府的人当即追上李斯的车队,传达这一消息。
而车里的李斯在听到这口谕的第二句话就闭目睡着了,亲随怎么都喊不醒。
他立刻明白主人的意思,这是要装作没听见啊。
等韩非饮下毒酒,事后只要上报成没来得及阻拦,这事就了了。
亲随朝来人挥了下手:“廷尉疲累,正在小憩,不便打扰,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传话那人也不多说什么,自己吃的是廷尉府的饭,要是还想要这个饭碗,就得听廷尉的。
之后就一直默默跟在车队后面,朝北郊王狱前进。
……
……
两刻前。
咸阳城的另一边,蒙将军府门口。
蒙毅:“……我跟荆兄一起去,小弟认识人,一定能救出韩子的。”
荆轲感激地望着他,初次见面就志同道合,这小弟人不错,看起来是个铁憨憨。
“有劳了,蒙兄弟大义,那我们——”
“大什么义?”段灵儿攥紧他手心,要把这不听话的丈夫给拧成麻花,“你今天哪都不许去,马上跟我回驿馆,明天就回濮——”
她话没说完,突然身子一软往下倒去,荆轲以迅雷之速稳稳接住媳妇儿,又意外地看向她身后的吕萌。
“是……你打的?”
是的,是吕萌一掌打晕了段灵儿,击在她后脖颈,灵儿哪里受得住,当场昏睡过去。
吕萌拍拍手:“别废话,再啰嗦韩子就要没命了,赶紧把人送去我屋,我跟你们一起去。”
荆轲哭笑不得,横抱起段灵儿跟她进府,一路小跑,送灵儿进了吕萌的屋。
这下问题是解决了,没人再拦着自己救韩非,但灵儿醒来后,一定会扒了自己的皮。
“好!”吕萌拿起“秦王摸过的”剑,一脸壮志,“我们要怎么救?”
话音刚落,她忽地闷哼一声倒下,中了蒙毅的“黑手”,被他妥妥抱在怀里。
随即被放上了榻,跟段灵儿躺在一起。
“不能让小七去,她沉不住气,会坏事。”蒙毅说。
荆轲抽了下眉,简单粗暴真有效。
“好了,”蒙毅安置好吕萌,兴冲冲转过身来,“我们要怎么救韩非呢?”
荆轲:“……你没想好?”
蒙毅:“我以为你想好了。”
“你不是说认识人吗?”
蒙憨憨摇了摇头:“不是认识,只是听说,听过有那么一个犯人,在王宴上喝醉酒,冲撞了王上,就被关到这里来小惩,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会被放出来了。”
荆轲:“那你刚才怎么说……”
“只是为了让你夫人放心,谁想到她寸步不让啊。”
荆轲头顶滑落三条黑线:“……”
所以你其实根本就没认识什么有用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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