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再次回到法学院门前,挤在门口看告示的士子渐渐散去,脸上洋溢着明天将要见到韩子的期待。
在场还剩十几人,蒙毅朝其中一个挑了挑下巴:“太子丹,那个肩上有补丁的。”
姬丹左肩有一小块补丁,颜色比衣服要浅,在衣冠楚楚的士子中显得相当寒酸,更像是一个容易被自动忽略的穷士子。
他嘴边长满胡渣,松散的头发让他看起来非常邋遢,衣服也脏脏旧旧的,下摆沾着不明的黑色污点。
但就像有些江湖大侠那样,邋遢归邋遢,人家肩负重任,有要事要办。
姬丹站在人群最外围,离守卫远远的,有意借别人的身体挡住自己,背手伸着头,很快看完了告示上的内容。
接着转过身,循着大部分士子离开的路线慢慢走远。
荆轲和蒙毅跟了上去,始终保持二十步以上的距离,先后拐进一条小路,在一堆薪草柴堆后面,姬丹遇到了几个士子模样的人。
“参见太子。”
“我时间不多,”姬丹说,声音冷峻果决,“三件事,一,赵国的李牧是现在唯一可以阻挡秦国的人,燕赵唇亡齿寒,我们必须和赵国结盟。
“最好还要能拉上齐楚,韩魏不要了,他们一叶扁舟、自身难保,你等尽快离开咸阳,当年苏相(苏秦)有过几个学生,去找到他们,游说齐楚,应该可以再次合纵。
“二,韩子,名为授业,实则软禁,他身为韩国宗亲,应该也不想被困在秦国,你们之中留下两人,想办法接近韩子。
“找机会与他单独密谈,务必请他来燕国,燕国需要变法革新的能臣,待我回燕便说服父王任他为相。”
“三,我在女馆的退路已经铺好,车马、验传皆有人办,确切的离秦时间未定,要等待时机,最早也得是明年开春后,在那之前会与你们联络,具体的接应位置到时再确定,你们先去准备。”
“我等遵命。”
姬丹想要偷偷跑路,这还得了?
蒙毅迈出半步要去抓人,当即被荆轲伸手拦下,摇摇头示意他继续听。
姬丹又向几人问了些燕国和几国的近况。
赵王迁昏庸无道,赵公子嘉受朝堂排挤遭到贬谪。
姬丹的老师、太傅鞠武生了一场大病,好在已经渐愈。
之后就是燕国的一些家事。
燕王喜软弱无能,一把年纪了还整天泡在美人堆里,姬丹又多了好几个弟弟妹妹。
他听到这些的时候满脸不屑,挥了挥手:“无关紧要,不想听。”
不多时,姬丹丢下一句“差不多了”,就翻身跃进旁边的垣墙,这里正是他的夯土小院。
荆蒙二人对视一眼,蒙毅立刻拉着他往家赶:“姬丹有变,我得赶紧去告诉大哥,让他去向王上禀报此事。”
那人虽是太子丹,但这个荆轲现在还与他没半点交集,更谈不上帮忙,实在没有阻拦蒙毅的理由,也就跟着他一起去将军府。
两人离开后,出去搜寻姬丹的守卫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他们在女馆扑了空,一路大骂,直接踹开大门,满院子翻了个遍,最终在茅厕里找到呼呼大睡的姬丹。
士伍蛮狠地将他拖出来后,一巴掌扇醒:“你他娘上哪儿去了?”
姬丹迷迷糊糊的醒来,露出一个懵逼的惺忪笑脸:“啥?我能上哪儿去?不就在……就在茅厕里、嗝、睡了一觉么,嘿嘿嘿……”
“呸,”士伍往地上啐了一口,揪着他衣襟,“天生的贱命,太子又怎么样,燕国有你这样的太子,国不久矣。”
“嗯嗯,”姬丹萎靡地点点头,“不久了不久了,唉……”
随即被丢开,烂泥一样摊在地上,傻乎乎地冲他们笑笑。
士伍冷哼着摇摇头:“窝囊废。”
“窝囊废!”姬丹忽然指着他,瞪圆了眼睛,随即又戳戳自己胸口,“是我,咸阳人称怂包太子丹,姬丹,鸡蛋,窝囊蛋,嘿嘿,就是我啊……”
他开始自顾自地撒泼卖疯,拔地上的草吃,一口一口嚼得起劲。
守卫们懒得理他,纷纷离开,回到门口值守。
姬丹一个人演得开心,过了好一会儿,演累了,才磨磨蹭蹭爬起,歪歪倒倒地扶着墙进屋。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阴鸷……
……
……
蒙毅回到将军府之前,整个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要去跟哥哥蒙恬告发姬丹的谋划。
可一进了大门,忽然想起什么,立刻怂下了背,几乎是贴着墙在走,抓住一个管事问他吕七姑娘在哪里?
“回二公子,吕家七姑娘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去见见在咸阳的老朋友。”
蒙毅这才松掉一口气,在家里找了一圈,得知蒙恬在城外大营,又要骑马出去。
“我跟你一起吧,”荆轲说,“毕竟是我们一起发现姬丹的秘密的。”
蒙毅熟练地翻身上马,摇了摇头:“大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何况荆兄是卫国人,我看……”他眯起眼睛笑了笑,“……你是怕见嫂嫂吧。”
“我……”荆轲语塞。
“快进去吧,你跟我不同,你又没动手啊,嫂嫂温柔贤惠,一定会原谅你的。”
他说完呵马一声,留下一串蹄尘。
荆轲站在原地,重重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进府,没几步就忘了路。
昨晚来时天黑着,又有吕萌和蒙毅带路,怀里抱着昏迷的段灵儿,压根就没记路,此时喊住两个婢女询问方向。
“是昨天夜宿七姑娘屋的那位姑娘吧?正跟少夫人和小公子在后花园呢。”
荆轲来到花园院外,听见里面嬉闹正欢,是段灵儿的笑声,把孩子逗得咯咯咯直笑。
嗯……也许不生气了……吧?
他刚要进院,就被内里左右两名婢女拦住了。
“公子请留步,这里是将军府内院,外男不得入内。”
“哦……”荆轲点点头,“我不进去,就看看。”
然后,他就在院外的树丛后面观察了一会儿,仔细观察灵儿的表情,分析她到底是不是没气了。
她正带着蒙恬的小儿子荡秋千,一阵一阵,母子一样。
而亲娘吕英在旁看着儿子时而受惊时而开眉的表情,忍俊不禁地拍起手。
秋千暂歇,吕英笑着看向段灵儿:“学儿很喜欢你呢,看你的性子,也的确是我母亲会喜欢的那种,母亲在信中提过你,成婚有一年了吧,怎么没要个孩子呢?”
段灵儿倏地红了脸:“这个……不好强求的,夫君说过……他说不急。”
荆轲竖直耳朵,雷达一样扫描那里的声波。
可惜女人在谈到这种话题时,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什么都听不见。
他心道:灵儿啊,你在说什嘛?
段灵儿像受了感应似的,突然抬起头,一目撞进荆轲的眼里。
两人隔着老远,互相眨了眨眼睛,荆轲心里砰砰直跳,忐忑不已。
不气了?还在气?不气了?还在气?不气了?还在气?
几秒后,灵儿的视线擦着他的头顶划向更远的地方,就像没看见一样,若无其事地蹲下身,逗弄小孩子。
要死……
荆轲:她还在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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