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秦军战败,桓龄战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濮阳城。
桓龄是吕家的女婿,吕芷是吕若的同胞姐姐,一家人都为吕芷感到惋惜。
不过真正心痛难耐的,就只有吕芷的生母韩氏和吕若了。
女儿年纪轻轻做了寡妇,桓家一屋子孤儿,做外祖母的岂会作壁上观?
韩氏很快收拾了行囊,带上三五下人乘车出发赶赴咸阳去探望女儿和三个外孙。
秋天,是吕家的特殊时期,为吕不韦守孝的人全都除了孝。
吕老夫人和一些旁系的亲戚早就出了期服,孙辈只守一年。
而子女守重孝,二十五个月,在这年秋天全部完成。
长子吕延和另两个儿子也从倚庐回家,吕家重新热闹起来。
可又因为前前后后的各种事情,也没法真正的热闹。
吕芷没了丈夫,其他两房的夫人和孩子们就算漠不关心,也不能表现的事不关己,表面功夫要做,脸上不能挂笑。
而吕萌在外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已经两个月了。
老夫人嘴上狠厉,可终归难逃内心对女儿的担忧,身体每况愈下,常常在屋里卧病不出。
吕从革命人让各处的商行留心观察,如果发现落单的十七八岁的姑娘、性子蛮横会武,不管是谁,都要把她拦下盘问,再火速通知濮阳的主事们前去认证。
眼下,还有一个大麻烦。
吕若。
她的名声已经被传得臭掉了。
当初有意向的几户人家早就赶紧给儿子定了别的亲,生怕被吕家惦记。
邻城邻国的大户人家一听吕家姑娘的名号,就连连摆手、闭门送客。
别说门当户对的权贵,就连降了一个层级的官员家里也不愿接收吕若这个流言纷飞“说不清楚”的媳妇,坚决不把扫把星引进家门,给多少嫁妆也不要。
吕老夫人和吕从革对这件事已经非常疲乏,一个庶女,谁愿意来娶就嫁谁吧,或者入赘也行。
居然连入赘都被考虑上了,赘婿是身份最低的人群,必要时还会被官府抓去充军、筑城。
入赘的男人在当时看来,与奴隶和下人没人什么区别。
吕家真是快要放弃吕若了。
她虽长居深闺不闻外事,但久而久之,通过家人和下人的只言片语也猜到了一些。
心情郁郁,但不是因为难嫁。
而是怕自己的流言蜚语被那人听了进去,会让他低看自己,嫌弃自己。
但他是知道的,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正是他亲自来救的。
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纳妾……
什么傻话?!吕若都震惊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吕家的女儿再落魄,也不至于给人去做妾室,还是一个商人的妾室。
况且……他夫妻二人如胶似漆、琴瑟和鸣,哪里还容得下第三人插足?
唉,真的就没人要了么?
韩氏之前跟女儿谈过心,问她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有没有想法,愿不愿意低嫁去寻常人家?
吕若一时恍惚,脑中浮现出荆轲的脸,脱口而出道:“商人可以吗?”
母亲的直觉很敏锐,随即反问:“你是有中意的人了吗?是商人?家境如何?商人也不都是有钱的,如果没有几代积累,你嫁过去怕也是会受苦受累。”
因为吕家就是从商起家,吕从革的身份没有因弟弟的位极人臣而改变,一直都是商人。
所以他们家对商人家世不抵触,却也绝不是第一位的选择。
商人照样讲究门第,没有官府背景的商人,就算此时再富贵,也难免会有风雨飘摇的那一天。不能光看他现在的水平,而要看将来是不是能有更久远的发展。
能做到吕氏和孙氏这般大规模的生意,没有两代以上的奠基和深厚的背景根本达不到。
居于天下之中的濮阳和陶邑加起来也不过十家,更别说其他商贸不发达的地方。
母亲一再追问,问她到底是看上了哪一家,如果有合适的就要赶紧去说亲。
吕若支支吾吾的,她知道荆轲与那些大家族没法比,以他的身份地位,在吕氏里面顶多算一门业务的主事。
只能当是入赘,但是……
就算商人可以,而商人的小妾就未必了。
不行的不行的。
吕若顾忌的不是母亲会拒绝,而是自己万一透露了心意,又万一被荆轲那边知道,以后的脸还要不要了?还怎么面对他们夫妻二人?
对有妇之夫抱着期待和幻想,藏在心里就好,千万不能让那人知道,不然……日后见着荆轲,两个人不都会很难堪吗?连普通朋友也做不起来了。
不行,绝对不行。
“我……随便说说的,”吕若赶忙摇头,“女儿极少出门,也不认识什么外面的商人……嗯,是的。”
韩氏叹了口气:“你这么一想,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个青禾轩的荆轲其实挺不错的,样貌又好又能干,拉他来入赘多好。
“只可惜早就成了家,你虽是庶出,但吕家也断然不会让女儿去给别人做妾的,这个你放心,商人的事,为娘再去托人打听打听吧。”
吕若:“嗯。”
……
……
不多日,吕家办起了宴。
整整二十五个月没有社交娱乐,三个儿子都憋坏了。
宴会选在仲秋望日,八月十五。
寻常人家在这天要做饼祭月,大户人家则是办宴。
清寂了很久的青禾轩重新接单,接下了吕家的仲秋宴大单,后厨又开始忙碌起来。
高渐离暂居濮阳的这两个月来,被很多人请去家里奏乐击筑,这次也不例外。
几家同时来抢人,却都慢人一步,高渐离提前被吕家订走了。
他在宴会这天,早早地随荆轲和青禾轩的几车菜一起提前到场,独自坐在院中调琴,还要和吕家请来的其他乐人进行磨合,以便在傍晚的宴会上最好地发挥。
荆轲作为受邀宾客,对尹江简单嘱咐几句让他们像往常一样布置菜肴,就去大堂见过吕老夫人和三位吕家公子。
再一次和吕延见面,他看起来老了不少,守孝守得憔悴。
两人见面后并没出现太多冷场,平平淡淡地随意聊着生意,毕竟离上次要纳灵儿作妾的那事过去了很久。
吕延也早就知道他俩已经成婚,就不再有什么心思。
凭心而论,吕延是个能力出众的商人。
之前虽然显得有点贸然急切,但父亲的死和清苦的守孝两年对他的性格也产生影响,变得沉稳许多,说话也不再如当年那般飞扬张狂。
毕竟没了文信侯的父亲撑腰,声音都小了一半。
而另两位吕公子,恕荆轲直言,就是两个草包。
但他没有直言,只是投去一个礼貌的微笑,你们开心就好。
年纪与吕延差不了多少,想法和谈吐却还跟二十出头似的,鲁莽片面,固执浮躁。
除了胡子和孩子,看不出半点比荆轲年长的地方。
对两个妹妹的遭遇也缺乏同理心,甚至还拿这事开玩笑、设赌局。
说吕萌逃家是跟人私奔去了,没准在什么地方逍遥快活呢。
还猜测吕若是不是已经生过孩子了,孩子生父不明,两人当场就作了赌,一会儿要向她亲自求证。
“胡说什么?这是能乱说的事吗?她们可是你们的妹妹!”
在吕延严厉的呵斥下,竟没发觉自己的言谈不妥,还大言不惭地问:“怎么了?外面不都这么传的么?”
这两人被生母惯得不像话,是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
即使成了家、生了孩子也端正不了他们玩世不恭的态度,习性骄纵恶劣,与兄长和妹妹们根本就不像一家人。
荆轲心里憋了一块大石头,觉得跟这两个货呆在一起真是跌份,忽然发现吕家挺可怜的。
他摇了摇头站起身:“屋里有点闷,我出去透口气,失陪。”
出屋进院,想去看看高渐离他们练琴练得怎么样了。
乐人们三三两两,笙、箫、琴、瑟、钟、鼓,都在吹吹打打地练习,就是没见那把筑。
“高兄呢?”荆轲问。
一人回道:“先生说要练习独奏,一个人去那边的院子了。”
那边?
荆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皱眉想:那边可是内院,外男不能进的。
周围也没个下人提醒,要是被发现,吕家轻则逐客,重则送官,得赶紧想办法让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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