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来我每天做相同的事,你也许会问,为什么不在白天开门的时候进入坟场,这样,就能彻底完成这项任务。
毕竟,多这个世界而言,她是多余的。
对我的世界而言,颜色也是多余的。
但是我不能,因为某种古老的信仰,逝者为大,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如今的极乐生活是由死去的生命成全的。
人们活着是享受世界的馈赠,只有死后方是馈赠这个世界。
因为这种信仰——逝者为大,我不能踏进坟场,扰乱风的床榻和岩石的餐盘。
白天,坟场的黑色大门也很少完全打开,只是虚掩着,人们带着小捆鲜花推开大门,在墓碑前稍作停歇,有人唱歌,场出古老手风琴的呼啸声。
有人拿着白葡萄酒在坟墓前一口喝掉半瓶,又留下半瓶置于墓碑前。
等人走开不久,小女孩就会出现,偷偷拿走那些花,有时候她会把它们戴在头上,卷卷的褐色长发,在肩膀上跳跃。
那些她戴在头上的花,在我眼里也会呈现本来的颜色,我见过橘色的雏菊,还有铃兰,以及大朵百合。
有一次甚至是玫瑰。
玫瑰的颜色和我第一次看见她的颜色很像,于是我给她起了一个名字,Rose。
一年后,除了食物之外,我每周还会给她一些衣服,两年后,我还给她一些玩具。
我在坟场旁的山坡上搭建了一处小屋,小屋里除了门以外的三面墙全都是坟场的监控画面。
我偶尔读书,有时候弹奏吉他,我的钱足够我做任何事。
而且我每一次的Dna检测全都良好。
我想要什么都能弄到手,而我所需要的东西通常很少。
有一次,我看见一个女孩手上拿着一把小吉他,非常小,只有四根弦,原来那个乐器有自己的名字叫尤克里里。
我在网上找到了尤克里里的介绍,并且找了一些木材晾干,打磨,再风干。
白天的时候我读书,晚上,我在月光下打磨音柱。
需要的金属配件很少,我从网上订购了一些,五个月后,正好是我第一次见到Rose的那天,我让探测机运送了一个小盒子,盒子上写了我的名字。
这是我赠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之前的只能算是日常用品。
她拿到尤克里里后很开心,对着探测机微笑挥手,还做了一个亲吻的动作,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这么奇怪的动作。
她的卷发已经长到了腰,尤克里里在她手上有了颜色,枫糖的颜色。
坟场里有一处给守墓人休息的小屋,里面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安乐时代,任何工作都能享受全套生活保障,只要你的Dna检测永远在标准线以上。
月亮又圆了38次,我送给女孩的种子也开成了花园。
她碰过的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颜色,我惊讶地发现我能看到的颜色越来越多,鲸鱼的蓝,鸡蛋的嫩黄,还有向日葵热烈的阳光色。
但我的视线追寻的始终都是Rose的红色。
一天早上,我的红色被一道黑色影音盯上了。
多年没有接收任务,但我的警觉丝毫不减。
我仍然是世界上最好的杀手,杀不死的老K就是我。
那道黑影有孤儿院里野兽厮杀的气息。
他逼近女孩,冰锥在阳光下发出一记刺眼白光。
笨蛋,竟然在白天用冰锥这样的工具。
我暗自嘲笑,跃出小宅,几年来无聊时编织的锁链从空中探入坟场。
锁链可以延展再延展,直到追击到目标心脏为止。
我为撕裂心脏而生。
对方也是,他还没有空余时间思考到硬币的反面。
如何让自己的心脏不会被撕裂。
这就是我能成为杀不死的老K,而我在孤儿院的兄弟姐妹只能是一个个等待被报废的工具。
他们没有名字,甚至不需要名字。
我有名字,没错,老K是代号,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还没有人唤过,我叫Jack。
Rose很聪明,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孩。
她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就躲在一块墓碑后面,一侧身体紧紧靠着墓碑,这样一来,想要轻易从她背后取她性命就不那么容易。
这给了我时间,微调角度,一击毙命。
我看见血的颜色,从黑影的胸口中倾洒而出。
Red。
完美的撕裂。
我已经十年没有接到新的任务,十年前,歌林顿半山上的那户人家是我最后的任务,并且我已经通过了任务,资料库里显示了任务完成。
我又一次查看资料库,多年未改的界面和冷漠的气息。
确认无误,任务已经结束。
这都会弄错吗?一个杀手连目标都会弄错,活该死掉。
Rose十八岁生日那天开始和我说话,她给我唱了一首歌,用的还是那把尤克里里,她的卷发一直长到膝盖,看起来像一只纤瘦的洋娃娃。
我们聊天,隔着探测机和我小屋里的三块显示墙,在我的房间里,她存在于每一个角落。
她跟我说她最近在读的书和她想要写的故事。
我答应给她找一些精美的本子,上个世纪的羽毛笔和莎士比亚时代的白色宽松睡衣。
这样她看起来会更像一个古典主义作家。
她嘲笑我拼凑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不是有点不懂装懂?
可他们看起来不错。
我说,我是见过世界的人。
Rose说,通过我的眼睛她也和世界息息相关。
有一天,一个星辰闪耀的夜晚,她站在花园中心,对着探测机挥手,她写了一张纸条,我拉近一看,她说“我想看你的眼睛。亲吻他们,像亲吻天上的星星。”
星星不过是些丑陋的岩石,我想说这个比喻不好。
她走出黑色铁门,走进我的小屋。
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惧。
我确定我的容貌算不上出众,但生活优越的我们很难变老。
她实现了愿望,那一晚,轻轻亲吻我的眼睛,还有眼睛以外更多的部分。
我说,“这会有点困难。”
Rose抬起眼眸,那双蓝色的眼睛就是月光下的大海,我在它的中间,只能停留。
“不会太难。”她说。
这件事对我们来说都很困难,但人类总是在摸索中找到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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