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城头的坡道成形不久,主要由土包、石块和木头堆积而成,其中也不乏被城头守军砸死砸伤的人的身体。
一开始,仓促堆起的坡道,有的地方虚,有的地方实,很不平整。
但是随着流贼驱赶百姓沿着坡道往上冲,死在坡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三条登城的坡道不仅被垫得越来越高,几乎与城头平齐,而且也越发坚实平整起来了。
但其代价却是万余名男女老少,被迫充当了它的铺路石。
他们当中除了少部分人从坡道上跳下来,躲在暂时无人顾及的城墙根下,侥幸未被杀死之外,绝大多数被驱赶着冲上坡道的人,都死在了上面。
双方“激战”至下午未时左右,百姓死伤殆尽,可供流贼骑兵一路冲上城头的三条坡道也最终形成。
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
随着一声低沉辽阔的号角吹响,原本还在坡道下方不远处列阵,张弓搭箭驱赶百姓的流贼骑兵,突然让开了道路。
而一直在他们后方等待时机的流贼骑兵主力随即发动,很快喊杀声、马蹄声惊天动地而来。
成群结队的骑兵朝着坡道猛冲过来,然后坡道上的尸体,往城头猛冲。
与此相应的是,一直在等待开火机会的炮手、弓手和掷弹兵们,也在各自上官的一声令下过后,一起发起了反击。
而那些夹在猛冲的贼军骑兵中间,侥幸躲过了密集的弹片和箭矢杀伤的幸运儿们,也会在最后一刻撞上城头的密集长枪。
城头上的将士不断有人被往上冲的流贼骑兵抛射的箭雨射到,但一直等候的预备队会迅速填补他们的空缺。
一些在最后关头冲上城头的贼军骑兵,也会因为战马失速,而在随后的城头厮杀中被人数相对占优的守军所杀死。
决战从当日未时开始,一直打到了申时左右,在几番猛冲过后,刘宗敏、田见秀的麾下损失严重,又见城头反击猛烈,二人心生悔意,贼军攻势开始减弱。
随后不久,贼军后方号角声再起,刘、田二人麾下正在攻城的残部如同退潮一般回撤,迅速与城头守军脱离接触。
与此相应的是,一队快马绕开西城墙,奔向东门方向。
很快,东门方向守军送来消息,一直驻扎在东门外,意图拦截城中人马突围东出的贼军撤走了。
消息传开,西门城头上的将士们士气大涨,人人以为贼军知难而退了。
然而,西门城头上的登莱兵与郝效忠的队伍刚刚欢呼了一阵,就赫然发现,从东门外撤离的贼军骑兵来到西门外,并且在与此前处于休整状态的另一波贼军骑兵会合后,呐喊着朝攻城坡道冲来。
一直守在城上的安应昌、丁承烈见状,不由得暗自着急,因为忠义军第一团营的掷弹兵营和登莱抚标炮营的火器弹药即将用尽。
弓手们的箭矢倒是可以继续顶上一阵时间,但是一旦失去了冲天炮打出去的开花弹和掷弹手投出去的各式手榴弹,那么仅凭弓箭手和长枪手能不能扛住流贼不顾一切的进攻,可就两说了。
安应昌找到在西门城楼上陪着方一藻观战的方光琛,说明了情况之后,一直还在犹豫要不要调动于乐吾重骑兵营出城作战的方氏父子,一下子没有了别的选择。
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初二日申时三刻,正当高一功、刘芳亮二人养精蓄锐已久的两万骑兵,沿着三处攻城坡道迅猛冲向新蔡城头的时候,同样养精蓄锐已久的忠义军第二团营,留右营继续守南门,其他各营以于乐吾所领的前军重骑兵营为先锋,从南门猛冲而出。
于乐吾的重骑兵营,全营虽只有三千余骑,但是人与马皆披铠甲的他们一经出动,就声势惊人。
西门城头上已经陷入苦战的守城官军们,突然看见以往历次作战中都是他们的救星的于乐吾重骑兵营朝着贼军后方包抄过去,人人欢声雷动。
安应昌、丁承烈、郝效忠也知道最后时刻降临,全都采取了孤注一掷的打法,将自己手里还能投入进去的东西全都投入了进去。
十二月初二日的新蔡之战,随着于乐吾率领的忠义军第二团营前军重骑兵营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冲进正在休整之中的刘宗敏、田见秀阵中而迅速落下了帷幕。
刘宗敏、田见秀等将领,完全没有料到已经被打得摇摇欲坠的新蔡城内,竟然还敢有人出城猛冲自己主力所在的后方营地。
若是他们知道这一点,他们就根本不会将唯一的生力军从新蔡小城的东门外抽调过来参与攻城了。
因此当意外突然降临,毫无防备的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大批不久之前刚从残酷的攻城战中撤回来休整的贼军,都已经下了马,有的甚至卸了甲胄和马鞍。
毕竟自己需要休息,吃干粮,喝水,战马也需要休息,也需要进食喝水。
他们就是在这种状态之下,迎来了于乐吾及其所部重骑兵们的冲击。
毫无防备的贼军后方营地,迅速陷入崩溃,距离战马近一点的贼军,连甲胄都不要了,迅速上马逃走,距离战马较远的,连马也不要了,迅速抱头鼠窜。
不甘心的刘宗敏,好不容易将自己的亲兵队派出去迎战,可是一个照面就被于乐吾亲率的一路重骑兵击溃。
还是在田见秀及其亲兵队的及时救援之下,刘宗敏才躲过了于乐吾重骑兵的冲击与刺杀,最后被一帮亲信扶上马,与田见秀一起仓皇逃离了陷入崩溃的营地。
身在西城附近督战的高一功一听说后方营地遇袭,心里就有种不详的预感,及至有人报称亲见刘宗敏、田见秀逃离,他也不敢恋战。
当即派了左右传令撤军,随后一马当先,带着左右亲军奔西北方向逃去。
正在挥军猛攻的贼军悍将刘芳亮,得到高一功亲兵送来的消息,抬眼望见高一功的背影,当下二话不说,调转马头就跟了过去。
他们一走,城外贼军对西城的攻势瞬间土崩瓦解,正在攻城的贼军骑兵纷纷调转马头脱离战场,望着刘芳亮离开的方向尾随而去。
仿佛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战场形势就出现了惊天的逆转。
到了夜幕降临时分,没敢往远了追的于乐吾带着麾下重骑兵营,还有第二团营出城的其他三个没有骑兵的步兵营,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马、骡,驮着从贼军营地缴获的大批兵器与干粮,浩浩荡荡回到了西门外。
这一次,贼军派出数万骑兵前来追击,虽然没有带多少粮草辎重,但是马匹和骡子加起来的数量,却比他们来的人多多了。
毕竟骑兵除了需要战马,也需要一些驮马或者骡子。
他们需要用这些驮马和骡子,携带干粮、旗鼓、兵器以及宿营所需的铁锅、篷布、毛皮等物,跟随大队骑兵一起行动。
这一战,虽然形势逆转,以刘宗敏、田见秀、高一功、刘芳亮等人的逃离而告结束。
但是相对于当时正在后方休息的多达两三万人的贼军来说,于乐吾的重骑兵营人马还是太少了。
于乐吾赢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赢在当时正在后方营地休息的贼军是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他们疲惫不堪的同时,又皆不在马上。
但是尽管如此,也仍有大量贼军获得了战马,在情况不明的混乱中跟着刘宗敏、田见秀逃走了。
如果不是忠义军第二团营其他营头将领,带着多达六七千多人的队伍随后跟进,于乐吾重骑兵营的战果能否保住,都不好说。
然而不管如何,结果是好的。
虽然没能进一步扩大战果,但随着出城的各营队伍带着大批战利品回城,至少马、骡的数目很快就统计出来了。
战马共计七千一百六十三匹,驮马与骡子共计三千七百八十八头,各种干粮与箭矢多到暂时无法统计。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如果将登莱援剿先遣军和郝效忠的队伍全都撒出去,说不定还能从周边地区找回更多并未跑远的战马或者骡子呢。
只不过刚刚赢得了新蔡之战胜利的方一藻、方光琛父子,以及其他将领,都知道他们现在仍然身处险地。
所以,他们不仅没敢把大批人手撒出去,以便把这场胜利的战果最大化,而且就在当天晚上出城作战的队伍都回城后,立刻就动员城内百姓各家各户为大军准备饮食。
而与此相应的是,方氏父子也接受了郝效忠的建议,叫人在城内广为散布流贼大军可能去而复来,并对新蔡小城展开报复的消息。
虽然这只是一种推测,但它绝不是一种欺骗。
由于贼军撤离后不久,天就黑了,获得胜利的守城官军并未来得及认真清点贼军遗留在战场上的尸体数量。
但是仅仅在战后被补刀杀死的负伤贼军数量,就已经多达四千五百多人了。
至于在攻城时被长枪手当场捅死的、被冲天炮的开花弹和掷弹兵的手榴弹当场炸死的,以及落马后被自军冲撞踩踏而死的贼军数量,恐怕会是负伤贼军数量的三倍到四倍。
搁在平常,若是损失一两万人的步卒,这对兵力多达数十万之众的李自成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
但是这次可不一样。
这一次是骑兵,一次损失一两万骑兵,就算对李自成来说,也绝对算是一场大败了。
所以,刘宗敏、田见秀,刘芳亮、高一功,必然会被李自成处罚,而一旦被处罚,他们就一定会想找回场子,挽回颜面。
而当他们再次来到新蔡小城,发现登莱援剿先遣军已经撤离,那么结果就一定是把怒火发泄到城内的百姓身上。
方光琛他们只是把这套复杂的推理,以更加简单明了的说法告诉城内百姓而已。
相信的,可以跟着走,到登莱安置。
不信的,当然是后果自负了。
就在当天夜里,饱餐之后稍事休整了一番的登莱援剿先遣军和郝效忠的人马,在新蔡城的北门外连夜埋葬了在守城时战死的五百多人,然后马不停蹄地向着北方进发,奔沈丘去了。
而在他们大队人马后面不远,还跟随着一支数量差不多的逃难队伍。
已经被流贼洗劫过一次的新蔡百姓,有许多人家的壮丁参与了白天的守城,虽然没出上太大的力,但他们亲眼目的了流贼驱赶百姓攻城送死的场面。
而那些人与他们之间的唯一差别,只在于当流贼来的时候,他们在城内,而那些人在城外,仅此而已。
什么“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他们这些经历过一次洗劫的劫后余生的老百姓,心里很清楚,他们就是那些喊着“杀牛羊,备酒浆”的闯将们要杀的牛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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