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处结彩张灯,笑语欢腾,静处听风吟,闻花香远溢。入了夜的帝都城可谓宜人,却因为严格的宵禁制度,鲜少有机会能欣赏到帝都的夜景。一年十二个月,一月三十天,唯逢带九的日子解禁。所以每月初九、十九、二九这三日往往天一黑,城中上下便开始繁荣喧闹,景象甚至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彩灯一挂往往会挂到天亮,商贩们也多数会通宵营业。据传逢九民庆这一规矩还是本朝开国第一任皇帝留下的,一直遵循至今。
这样的热闹,外乡人自然是不会错过的。是以淳和一提,朽木兰和佑坤就答应下来。逢到初九不易,下一个十九恐怕他们都已在归途上了。
坐过花船,放过河灯,听过花鼓戏,最后一站长灯街。果真是一国一容,三人不由感慨,北祁民风豁达,百姓多开朗爱笑爱闹。民间却不会有这样多可热闹的把式和玩意,吃的多是面和肉,喝的多是酥奶茶,节目也一多半与马儿有关。
佑坤体谅妻子身子重了,走一阵便要找地方坐下来歇一阵,淳和坐不住,总是兴奋地跑在前头先看一阵,便再返回来带着他们走。每遇上小玩意,必要留下来看一看,遇上小吃的,必要买一份先尝尝,合口的多带一份给大嫂,不合口的直接丢掉。
走了一阵,看见前方有一大群人挤在一个台子周围,有大人,有孩子,人群中不断传出各种叫好与惊呼。拉了个从那边过来的人一问,原来那台上是在演变戏法的把戏。淳和一听,拉着朽木兰便要过去,无奈佑坤说那处人多太拥挤,只让淳和自己过去看,贴身护卫紧随着保护。
刚去一会儿,小丫头又跑了回答,二话不说拉起朽木兰和佑坤道:“快跟我来!”
见她面色诡异,贴身护卫也没跟着回来,佑坤以为前方有异,便随她过去。
走离人群附近不远处的一处高地上,淳和对守在那里的护卫道:“人呢?”
护卫手一指,淳和伸头看了看,对着身后招了招手,道:“哥哥,阿兰,你们看,那个是不是豫王?”
佑坤和朽木兰一愣,顺着所指看去,只见离人群较远的一块空处上,两个青年男子站在一株粗壮的老榆树下。一高一矮,身上皆穿着极普通的帝都百姓的衣裳,均是不到二十的年纪,眉目神情、举手投足间却又自有一抹平常百姓所没有的优雅贵气和闲适。
许是那处地势较高又过偏,又许是因为两男子间不寻常的亲密,没有其他人靠近那里。只他们二人站在树下,身后老榆树的枝杈上大大小小挂着十几个笼灯,星火光晕与皎皎月辉映照在他们身上,一个清俊高大,一个粉面秀姿,只觉虽然是同样的两个男装,看起来竟也别样的相衬。
佑坤渐渐皱起眉来,小丫头没有看错,的确是豫王爷。但却不是白日里的四殿下,没有故作的不羁,没有严肃时的冷峻,也没有人前的谦和温润,此刻那个男人眉眼中的神采竟是出离的温柔,出离的专注。他旁边的瘦矮个子挽着他的手臂,专注地遥遥看着街中央台上演变的戏法,不时转过来一脸高兴地一边比划着手讲解上一两句,而他就专注地看着身边的人,手揽着她的腰,不时笑一笑,应上一两个字,很是宠溺。
“哥,真是他?”淳和吃惊地叫道,见佑坤没说话,顿时绿了一张脸,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恼恨道:“真恶心,难怪家中放着那么漂亮的小妾都不喜欢,原来是癖好这一口,中原人真恶心!呸呸呸,亏他老子为了让我嫁他还让说什么他性情又好女人又少,恶心死了!”
佑坤哭笑不得,朽木兰欲言又止,岂料少女骂了一阵仍嫌不解气,气怒难忍地作势就要冲过去。
佑坤忙拉住她,劝道:“小丫头别冲动惹事……唉,本不必要让你知道,但既然撞上了,以你这丫头的脾气,不看个明白指不定下次碰面又得说出什么让人下不来台面的话。”佑坤叹了口气,拍了怕她的脑袋,指道:“你好好看清楚,跟他一起的是谁。”
淳和疑惑不解,只觉那个矮个子有些眼熟。朽木兰走过来,下巴指了指,笑道:“还看不出啊,丫头,你见哪个男人能长成那个模样的。”
“女的?” 淳和一愣,揉了揉眼定睛一看,惊讶叫道:“啊,是她,那个侧妃?不对啊,他不是……他、他们不是……”
“怎的还转不过来,小丫头,你是让那豫王给蒙了。”佑坤一脸笑意,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膀。朽木兰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掩着唇笑了笑,叹道:“也不知那日在沉鱼宫豫王爷跟你说了什么,竟能将你蒙成这样!”
饶是再傻,此刻也明白过来是这么回事,少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仔细想想,那个男人一开始是对她百般讨好,后来便忽然不再献殷勤了,她还以为是他知道不可能,知难而退了,原竟是一早打了别的注意。好阴险的人,原来他一早就算计好了她……还有那个女人,枉费她当初还在大殿上为她说话,原来竟也是骗她的。
淳和看着树下那两个人,心中愤愤,再向身旁笑着的哥嫂,对,还他们俩,连哥哥嫂嫂也一早就知道了,却谁也不告诉她,唯看着自己一个人当了傻子。
“淳儿……”朽木兰见她如此,忙敛了笑,歉意道:“丫头,别怪哥哥嫂嫂……”上前挽住她的手,正要解释,少女拂掉她的手,已经气鼓鼓跑了过去。
“你们好不厚道!”少女跑到跟前,怒声道,手一抬就要朝其中一人推去。
君亦衍闻声一手扯过未夏,一手极快地扣住那只朝她后背拍上去的手,喝道:“何人!”
手腕被他擒住,一痛一麻,少女暗骂一声,另一只手反伸向后腰,一摸之下才想起穿的不是自己的衣裳,马鞭也不在身上。君亦衍自是看到她欲取武器的动作,扣住她腕上经脉反手使力一压。少女手臂惊痛,忍不住便要蹲下身去,君亦衍运指如电,乘机将她点住。
手脚不能动了,少女气怒交加,张口就骂:“臭男人,大骗子,居然敢耍本……。”公主二字还问说出,君亦衍原本准备松开的手又是一翻,便要反拧。一旁未夏忽的惊叫道:“别打!相公快松手,是北祁、北祁那个小姑娘!”君亦衍愕然,松手就要抬起那人的下巴,迎面奔出几人,手持长刀将他们团团围住。君亦衍眼光一寒,收回右手将未夏揽在身前,避开刀锋的同时左手迅速摸向腰间。
“都住手!”身后有人急喝一声,走到跟前看到双方安好,不由松了口气。
看是佑坤,君亦衍也松了口气,今晚本是与未夏两人出来闲逛,身边谁也没带,若打起来,未夏行动不便,要护她全身而退十分困难,事情也会闹大。
佑坤拨开众人,扶着朽木兰走上前来,像君亦衍拱了拱手,道:“误会一场,误会一场,还望王……公子莫与这小丫头一般见识!”
谁知身后见哥嫂赶到,半蹲着身子被定在地上的少女,拼命转着眼珠子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哥哥,阿兰,快救我,他出手打我!”
被君亦衍紧揽在身前的未夏看不到他的脸色,只感觉他胸膛起伏不定,连续着深深吸了几口气,赶忙伸手在他背上抚了抚,轻轻道:“别生气,别生气。”这个公主的性子,的确是他最讨厌的那一类。
君亦衍按了按她的手,怒意稍稍压下去一些,心中暗道秦一晗果真没说错,这淳和公主的确是个事儿精,沾上就躲不开麻烦。面上冷笑一声道:“偷袭不成还要倒打一耙,姑娘的脸皮几教人非刮目不敢直视,望而兴叹,望尘莫及。只不过素闻中陆六国,以祁人朗铮豁达,今日在下倒是有些疑惑了,不知是祁人厚壁自夸,还是这位自称祁人、颠倒黑白、胡搅蛮缠的姑娘,其实是在行栽嫁祸。”
地上少女脸一白,佑坤和朽木兰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对方明知是淳和,却这样说,无疑是诚心堵死了话不给她台阶下,认前者便是认同祁人后壁自夸,认后者便承认了淳和不配为北祁人。
君亦衍淡笑,朝佑坤和朽木兰礼貌颔首,看也不看地上的淳和公主,弯身拾起散落一地的风车木雕等小玩意,拍干净灰尘后塞进未夏手中。比起他的面不改色,未夏忍不住偷笑,心里很清楚这个人其实只是看起来温和,他不爱计较,很好相处,可一旦认真,较上便是按住要害死磕到底。
未夏将手中的东西又塞回君亦衍手中,乘机捏了捏他的手。上前一步,朝佑坤和朽木兰虚行了一礼,笑了笑,道:“方才我与相公在此处歇息,许是这位姑娘迷了路想找人问问,就从身后拍了我一下,因我几日前跌倒过,不慎磕伤背部,如今还未好全,相公怕她拍到我的伤处,便捉了这姑娘的手,情急之下使的力气重了,弄疼了姑娘,姑娘便误会了。”点了点头,再看向淳和公主温声道:“这位姑娘,既然你家人已经寻到你了,你便跟着他们走吧,今夜街上人多,莫再一个人逛了。”
佑坤感激地朝未夏颔了颔首,低头去给妹妹解穴。朽木兰上前,走到未夏跟前矮了矮身子,低声道:“多谢。”
未夏冲她点了下头,回到君亦衍身旁,手伸到后面悄然握住他负着的那只手,他唇角勾了下,反握住她。正要说告辞离开,得了自由的淳和公主忽的站起身来,怒声道:“不可能,哥,我不可能跟一个骗子道歉,更不可能道谢!”
“淳儿!”佑坤低喝,这个妹妹怎么总是这么不懂事,人家已经给好了台阶也任这性子不下来。瞪了她一眼,冷脸斥道:“别不讲理!”
“哥,是你不讲理!”少女扬手一指未夏,怒目瞪视着她,愤然道:“是他们先欺负人,他们先耍弄人在先,现在谁要她假惺惺装贤淑装好人了!”
“你这丫头!”本就是直性子的人,佑坤一下子也怒,气得抡起了胳膊。朽木兰忙拦住脸色铁青的丈夫,急道:“丫头,别说了,仔细再惹你哥生气!”
本就是做给外人看,佑坤收了手,脸色仍旧不好看。朽木兰拉着少女的手将她牵到君亦衍和未夏跟前,笑道:“我家这个丫头素来娇惯,冲撞了人是定然拉不下脸道歉的,我这做嫂嫂的代她说了,今日多谢请二位大度不与她计较。”
君亦衍揽着未夏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其实这件事,的确是他们先欺骗了她,看着眼圈通红兀自倔强的少女,未夏有些歉意,也冲朽木兰点了点头,再没有做声,她很清楚,这个小姑娘现在已经恨极了自己,事情被她们撞破,多说已于事无补,她就是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再生出什么别的波澜。
终究是气愤难忍,加之哥嫂让她伤了心,少女一言不发,扭头就走。朽木兰喊了一身便要去追,佑坤拉住她道:“让她去吧,你还不知道她这性子,过一会儿就自己想通了。”随即对身后使了眼色,几名护卫纷纷朝少女追了过去,跟在其身后。
朽木兰意会,上前道:“这丫头性子蛮了些,但心眼是好的,侧……夫人不要见怪。”
未夏笑着摆了摆手,朽木兰又道:“那边风景不错,夫人能否陪我去看看呢。”说着上前就要来挽她的手。
未夏惊讶,抬头想问问君亦衍的意思。他微微皱了皱眉,正要说话,一旁佑坤上前,抬了抬手出声道:“四公子,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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