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未夏用尽全身力气挣开双手，一个巴掌甩过去，气得浑身发抖。

身体还被董佐明压住，他的脸还维持着往右偏的姿势，左侧脸颊五指鲜明，整个人一动不动，如被霜冻。

挣扎使她耗尽了体力，未夏贼也使不出气力，推了几次也无法将董佐明推开，一只手拉起被他扯开的外衫，抬起左手，腕上沉甸甸的重，玉镯子相互碰撞，闪着莹润的光，白色绿色碧色……想到那个人，她的心里委屈极了，用力地擦着被咬破的唇角，再次抹出了眼泪。

“你下去！”嗓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未夏心烦意燥，瞪着董佐明道：“放我走，我不是她，你喜欢的那个董未夏已经死了。”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呆滞的眼珠缓缓转了转，俯身看着她的脸，未夏迅速侧头偏过，余光只觉董佐明却又像透过她在看别人。

“你是谁？”半晌，他出声问道，没有先前的癫狂和暴虐，他语气平静，人已恢复了清醒。

未夏松了口气，却丝毫不敢懈怠，连道：“你先放开我，我再慢慢讲给你听！”

抬手扼她的脖子，并不拢紧，董佐明只是道：“你是谁？”

心中一紧，未夏急忙说道：“我不是董逢的女儿，与玉湖庄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和她……和你心里的那个董未夏长相一样，也叫一样的名字，但我并不是她，我是……”她蓦然哑声，无法脱口而出。她是谁呢，一直以来，她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人人都知天下闻名的玉湖庄夏美人是豫王爷由正妻沦落为侧妃的不祥女人，那么如今，抛去了玉湖庄大小姐身份的她，又算是谁。

“我是君亦衍的妻。”未夏想了一会儿，抬头道。

那个男人像是一瞬间被霜打过，失去支撑，整个人都变得颓废了，眼中灰如死，未夏试探着推了推他，竟将他推倒下去。

硬生生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董佐明竟然吭也没吭一声。

未夏乘机跳下床，拔足便往门口奔去。

“她是死在我的怀里……”身后传来董佐明低哑的声音，语气苍夷。

未夏脚步一顿，转身看去，董佐明侧身躺在地上，眼里尽是枯败，又恢复了方才的呆滞，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绝望痛苦的大男人，就是先前那个阴险暴躁的人，他一定是深深爱着那个大小姐。这样的心痛，失去挚爱的人，当初，她也是经历过的。未夏有一瞬间的心软，站在门口，忘了离开，却也不敢靠近。

董佐明仰面躺倒在地上，用手盖住脸，声音悲呛，不知是说给谁听：“我早知之裕想报仇，可她那么聪明的人，仿佛把什么都能看透，偏偏看不清身边的人，我提醒她防着之裕，她从来都不理，认为我是在嫉妒……怪只怪我去的太迟，五内全损，心肺俱裂，神仙也救不活，我一摸她的脉就知道了，最后她就死在我的面前，可我什么也不能做，救不了她，也不能为她报仇，我无法杀了之裕，他是我唯一的亲弟弟啊！”

指缝中溢出泪水，流入地面，滚入尘土。不管多么伤心，时光总会使眼泪终止，泪水终会汽化消失，痛苦却并不能一起被蒸发，只会搁在心中，越埋越深，越醇越烈。爱一个人，真的是件很痛苦的事，尤其如董佐明，看似强势，实则卑微。可是不爱，又更痛苦。

未夏靠在门框上，轻轻地叹：“亲耳证实所爱之人逝去的那种悲恸，我也受过。根本不能相信，总觉着他还会随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是，其实心里又很明白，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两种心情撕扯挣扎，那种痛苦说是万箭穿心也不为过……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样说，你并不是不懂爱。”不管是多么讨厌的人，至少，对着心爱的人，他是想方设法在对她好。

慢慢地，董佐明放下双手，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未夏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退到门槛外，才又说：“其实这不是最痛的，董……董佐明，死亡不是最痛的。”

董佐明注视着她，良久问道：“那什么，才是最痛？”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未夏咬了咬唇，低声道：“是那个人再也不愿与你相见，你想去找他，却又不能找，你想随他而去，却又不敢死。因为他已经先你一步喝了忘魂汤、踏过奈何桥，他先把你忘干净了。而你却还记得他，你舍不得忘记他，因而不不敢去死，怕死后到了地府，一碗忘魂汤，也把他忘记，两个人谁也不记得谁、再没有关系了，也就再也没有下辈子了，这才是最痛苦的。”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董佐明喃喃道：“可我还是很痛，该怎么做？”

“等！”未夏道：“人死并不能复生，伤心自责一点用也没有，那些并不是你的错，就算你帮她报了仇，她也是不会活过来的，但你可以等，等下辈子！”

“下辈子？”董佐明淡嗤一声，面露嘲讽地转过头。

未夏点头，沉声道：“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人有下辈子，只要你别忘记她，下辈子你便还有机会遇见她。董佐明，我这样肯定地和你这样说，是因为我已经等到了，我相信你也可以等到。”

他躺在地上，面目恍惚，看着她，忽然笑了笑，说道：“你说这些话的时候，真像她。”

未夏一怔，连忙摆手：“我不是，真的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董佐明闭上眼，慢慢地将头转回去：“你走吧，去找你的男人。”

未夏点头当即欲离开，董佐明又道：“远离安王府，她是被……安王府的人杀死的。”

心一震，脚步顿了顿，未夏低声回了一句：“多谢。”

董佐明没有再说什么，未夏再不迟疑，转身便跑，她要跑回去，问问君亦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拐到廊角的时候，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笑。“我才不会等你，我不等你，董未夏，你心里没有我，我要忘记你，把你忘干净，下辈子再不要遇见。”

走到前厅的时候，听到前方不远有激烈的争执声，仔细辨认似乎是阿免和董央雪。

为避免麻烦，未夏不敢出去，偷偷绕到假山后，等待他们离去。

“阿免，你引追兵前来，是要背叛玉湖庄吗？”董央雪厉声叱道。

阿免隐有不耐，却还是解释道：“二小姐，我说过这个人是大小姐的朋友，今晚他本来也计划好了去救小姐的，不过被我们抢了先。”

董央雪偏头打量了一下秦一晗，冷笑道：“胡扯，我从不知我姐认识什么平康王世子。”

“是小姐亲口对我说的！”

“蠢货，你上当了，”董央雪道：“他骗你的！”

听到这里，未夏再也忍不住，从假山后跑出，喊道：“一晗！”

董央雪看到是她，又见她身后并没有人跟着，一跃拦在她前面道：“佐明呢，你出来做什么？”

未夏心急如焚，胡乱指了指身后道：“他在里面。”董央雪看她一眼，丢了手中的长剑，便往里面奔去。

秦一晗大步走过来，上下打量她，皱眉道：“嘴怎么了，有没有受伤？”

未夏摇头，拉住他的手臂道：“你怎么在这里？带我去见他！”

秦一晗看着她的嘴唇，皱眉道：“先离开这里，上车再说。”

未夏点头，跟着秦一晗往外走，阿免急了，上前拦住路：“小姐真的要跟秦世子去西秦？”

未夏一顿，抬眼看了看蹙眉不语的秦一晗，摇头道：“我不去西秦。”

阿免立即道：“那你跟我走，我们离开，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等……”

未夏摇头，艰难地打断：“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阿免，我早说过，我不是你的小姐，你的小姐四个月前就已经……死了，你们养着她的身体，可在玉湖庄夏苑里醒来的却是我，是我借了她的身体，但我却不是她。”

“小姐，你在说什么，这不可能，你不可能的！”他满脸不可置信，未夏心中不忍，上前一步，怜悯地道：“阿免你接受现实吧，她早就去了，当初你和董佐明亲眼看见她断气的。”

他眼里全是惊惶，失措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抬起头来看她，面具下有眼泪淌出，最后却还是固执地笑着摇头：“你是她，你是她！”

未夏不忍再说，秦一晗拉了拉她，低声道：“天要亮了，我们要尽快离开。”

“阿免，你让我走吧，不管我是不是你的小姐，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我会很好，会自己保重。你也应该去过自己的人生，找个地方，脱下面具，你是个自由的人，不是什么奴仆，不要再想着赎罪了，从此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你要回去找他？”阿免道：“是为了那个男人？可是庄主还在等着你回去，庄主与你脱离关系是情非得已，是锦王逼迫，要他牺牲你，锦王要庄主派人追杀你，务必使你活不到踏进北祁国一步，好给豫王按个看管犯人不善的失职罪责。庄主为此头发都急白了，临行前私命我们，无论如何要暗中保你的命，小姐，你不要阿免，连爹也不要了么？”

未夏脚步一顿，心中苦涩，咬了咬唇，狠下心肠道：“是，我是为了君亦衍，回去告诉董逢，我谢谢他，谢谢你们来救我，但我的确不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早就死了。”拉着秦一晗，未夏再不看阿免，低声道：“一晗，我们走吧。”

“小姐！”阿免大喊一声，拔出剑来挡在她身前，凶狠地看着秦一晗道：“不准带她走，我不准你走！”他又转过头来看着未夏，眼神痛苦狰狞：“你宁愿跟着他去北祁赴死，也不愿跟我和之恒走么，那个男人不过是在利用你啊，小姐，你清醒过来，他是在害你，带你去北祁请罪原本就是他主动向皇帝提议的！”

未夏闭了闭眼，艰难地望着陷入癫狂的阿免，道：“不是的，他有心放我，若不是他配合，你们根本不可能轻易从他身边把我带走。阿免，你对他有误会，你不明白，他不会害我，这世上谁有可能害我，唯他不会，这世上……我谁都可以负，唯不会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