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2018-04-15 作者: 初石
第211章

脚步停滞,秦一晗看着他的脸色,吞了吞口水,才道:“你登基那天,我在西直门送她离开,临走前我跟她说宫中会大乱,让她和阿免不要擅自出玉湖庄,有事用青鸽传信。可我哪知道,我哪知道……青鸽那天就被射伤了,一直在你这里养着伤!”

男人眉毛顿时一皱,抿着唇没吭声,秦一晗接着说道:“我那妹子自知自己犯了大错,惹任大少爷生了大气,哪敢再不听话胡乱乱跑,就这么乖乖地在玉湖庄等了一个多月……”说到这里,秦一晗偷偷去瞄男人的侧脸,狠狠一咬牙,决定冒死抛下一枚重磅炸弹:“而且,今日我叫崔凡看过,崔凡说她好像有喜了!”

一双眼登时睁大,男人猛地转过头来,声音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蹦出来:“有、喜?!”

见他脸如黑铁,秦一晗仍旧咬牙点头,握着扇子的手挥舞着在肚子上比划,夸张地做了一个大肚子的样子道:“可不是?我早上才看过她,肚子都有这么大了,崔凡说……就是我那个贴身医官说,胎儿都有四五个月了。我就说吴祈那老庸医不行,虽然我妹子长得瘦,看着不算现怀,也不至于这么大的动静都号不出来,幸亏我当初叫了崔凡过来!”

心中巨震,男人略略皱眉,垂着眼默默计算着日子……最后一次还是四月在豫城时,月份是对的上的,但身染截子草,以她当时的身体,根本是不可能怀孕的,但是……虽然基本确定这件事十有**是秦一晗在匡他,但内心深处不可避免地又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欣喜和期盼,也许会有意外呢……他这样想着,倏又猛然抬起头来,用怀疑的眼神望着秦一晗道:“你看过她,今天早上?”

“她搬来了啊。”秦一晗毫无所觉,理所当然地以扇柄指着远处的院墙道:“半个月前就搬来了,和阿免就住在隔壁。”

“半、个、月、前!”男人忽然咬牙切齿地道,留下一声冷笑,脸色阴郁地转身回房。

“这个、这个也不能全怪她,谁让你这两个月只顾生闷气,足不出户当大少爷,两耳不闻邻里事的!”秦一晗哈哈一笑,扯着他道:“再说近情情怯,她虽然搬了来,到底不敢贸然来见你,怕你还没消气,再把你气跑了,天涯海角,她一个妇人怀着孩子要到哪里再去寻你?”

天涯海角,再到那里去寻你……心里骤然一紧,男人脸色依旧阴晴不定,却停下了脚步。半晌才转过头来语气生硬地问:“你没骗我,她真的有喜了?”

“真的真的!”秦一晗肯定地点头,随即试探道:“要不……你亲眼去看看,好歹也是孩子的父亲?”见他不为所动,秦一晗转了转眼珠,又道:“她一个女人,生平第一次怀孕,吃不下睡不着,又惦念着你还生她的气,我看别家的姑娘怀孕都胖,就她偏生掉肉,小脸瘦得巴掌都能握下了,我都担心到时候我外甥生下来会不会有猴崽大!”

一名下人跑上前,小心地询问着主人那株金色桂树应该栽到哪里,却久久得不到示下,下人也不敢再出声,便安静地侯在一边。

男人隐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握了几番,唇角紧抿,眉心紧蹙,显然是在挣扎。

“妹夫!”秦一晗忽然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别怪她了,我想了想,这件事也不全是她的错,她并不知那道圣旨,也不知自己身染截子草。她不同你,记忆里空白一片,她的心里装着那一世的负担,待你本就小心翼翼,就怕行差踏错一步,重蹈悲剧覆撤,可越是小心,越患得患失。在她的关念里你们本就是夫妻一体,你欠了情,她代你还理所当然,所以她愿意割血种草给那个女人,让你不必再因为那些事心存歉疚。而她不看你的信,也没及时看到那封聘书,是因为她不能看,我问过阿免,动脉割血危险极大,期间最忌情绪浮动,是以未夏不敢看到关于你的任何东西。可白离草一长成,她便立即动身赶往皇宫了,那天她本是打算好了的,等把草还了君忆箩,就进宫去陪你,她包袱都收拾好了,就搁在马车里。”

双眼微微抬起,漆黑的眸色中渐渐泄露出一丝动容来,他在心里轻声地叹,那****的确是一时气疯了,并没有听她的解释。

“还有你可知她曾经对我说过什么吗?”秦一晗望着他,指着那座假山道:“就是那天,我捉弄她说你被刺重伤吓得她掉进温泉的那天,她对我说觉得自己太过没用,帮不上你的忙,不知道怎么才能对你更好,最后她说自己要有神力就好了,你想要什么她都能变出来给你,即便你想当皇帝,她也能给你一个国家。只要你开心,只要是你想要的,她都愿意给你。我在想,你二人其实是一样的,你愿意为她抛弃皇位做一对市井夫妻,她愿意为你走进皇宫牢笼。你想把好的都给她,她也想把好的都给你。你们拼命想为对方好,却都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所以,你不该怪她。”

“我知道,你说的我全都明白……”默立片刻,男人低声道:“我只是有些生气,我瞒了她两年不让她知道白离草的种植方法,就是怕她会背着我割血去种。谁料我一转头,她竟然就毫不顾及地伤害自己的身体。”

“割血种草确实是她错了……。”秦一晗略略沉吟,抬目又道:“你觉得不值,但女人就是这般,对于心爱的人,只要能帮上一点点忙,能为对方做一点点的事,哪怕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心里也是开心的。”

男人沉吟,没有反驳。

“不仅女人,有的男人也一样!”秦一晗说着忽然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呵呵,你只是不记得了,当年的你比她还傻呢,她生病那会儿等不到肾源,你瞒着她偷偷跑去到处跟人配型,想用自己的肾换到一颗合适的来给她。”

男人顿时微怔,愣了愣,抿唇而笑,心里最后一丝阴霾似乎也随之一并释怀。

“去吧。”见他想开,秦一晗指着远处的围墙轻声道:“她等着你呢。”

男人浅笑,目光柔和,颔首转身。身后某人忽然又扬声叫道:“任禹!”

前面的人停了步,转头看来。秦一晗却又揪着眉毛,似乎有点不太习惯这个称呼,以扇柄挠了两下鼻尖,哈哈笑道:“那什么,任大少爷可要快点,过几天我就要回西秦了,好歹让我这个大舅子喝一杯喜酒、闹一闹洞房才好上路!”

男人抿了抿唇,耳根奇异的泛起一抹红潮,半晌才微不可闻地含混道了一句:“嗯。”

出了门,转身走出几步,身后蓦地传来颤抖的一声。

“哥哥!”

男人惊讶地转身,两顶朴素的轿子停在不远处,一人从为首的那顶轿子中快速钻出,几步上前。男人微微皱起眉来,垂目沉声道:“草民任禹,叩见皇上!”

将要弯曲的膝盖并未落地,他被人一把扶起,已为晁帝的君亦习脸色青白,语气激动地质问道:“哥哥,你是打算不认我这个弟弟了么?”

男人沉声,依旧垂目:“皇上错认,草民当不起!”

“哥……”年轻的皇帝一怔,忽然一指身后的数人:“你说我错认,可他们每一个都随我一道错认了么!”

抬目望去,不远处,齐荆、尤行、钟源还有邱三他们站在轿子胖旁,俱都面色复杂而严肃地望着这边,邱三眼眶通红,激动地拨开众人就要上前,却被齐荆一把拉住。

圣驾面前,邱三再激动也不敢冒进,只是低声道:“爷,真的是你,小三子还以为、还以为……”

男人轻叹,没有说话,环了对面众人一眼。只是对晁帝道:“皇上,请跟草民来。”

“亦习,”进了院子,沉默了一阵,终是叹了口气,开口道:“我不知该怎样对你说。但不要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要再来找我,更不要劝我回去。我只是想要一个家,过简单安稳的日子。”

年轻的皇帝顿时红了眼,默想片刻,上前道:“如果弟弟再不逼你了。哥哥不想当这个皇帝,弟弟就替你当这个皇帝,哥哥觉得累,弟弟替你背上所有的责任,从此以后换弟弟来保护哥哥,哥哥想要一个家、想过安稳日子、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行,弟弟都不反对,只求哥哥不要离开弟弟!”

“亦习,我不得不走。”男人皱着眉,叹了口气道:“这里毕竟是京都,耳目众多,一旦我被人认出,被有心之人做了文章,朝野必将动荡,加之从前你没有党羽支撑,皇位尚且不稳。我将他们都留给你,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有他们从旁辅助,我十分放心。所以今日你不该带他们来的,只要让他们相信我已经死了,他们才会更加忠心耿耿地效忠于你。至于我……既已弃了身份、名字,从此之后,世上便是再无君亦衍这个人。”

“哥哥!”

“亦习,走吧。”男人望着他,坚定说道:“我意已决,不要再言。”

八字一出,君亦习整个人都变得颓然,如丧失了力气般一步一步往门外走去,走到门边时,忽然转过身来,眼中隐有泪光:“哥,你从前总是唤我‘习儿’的。”

男人一愣,抬手抚了抚他的肩膀,温和一笑:“你长大了。”

“长大了就不是你的弟弟了么?”

他在那桂树下静静的站了许久,终是怅然一叹。亦习,对不住,我不知现在的我还是不是算你的兄长,但我知道,即便是他,即便那个幼年教你读书习字、唤你“习儿”的兄长还在,他也终有卸下责任的一天,自己的路,总要自己才能走下去。

而他任禹,现在也要去找属于自己的路了。

他走进那座宅子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教小海说话。

事实证明秦一晗那个家伙果然是在匡他,她只是微有圆润,并没有怀孕。

午后的阳光明灿灿的,金秋正好,有淡淡的桂香自隔壁的墙头飘来。她仰头站在一株粗矮的柿树下,一身水绿色的长裙,下摆随风而舞,迤逦如仙。唯一张小脸皱的很紧,眼里都是焦色。

“相公,对不起!”

“相公,我错了!”

“相公,你什么时候原谅我?”

“相公,你什么时候来见我?”

她的声音很柔软,极有耐心。手中抓着一大把的葵瓜子,腰间的口袋里还鼓鼓囊囊地塞着一满荷包,不时就抓几颗扬手丢进笼子,想诱那只鹦鹉学跟着她念那些话,举手间,无名指上的指环在日光照射下,闪着动人的光。她一句句的教,一遍遍的重复,奈何那贪吃的小鹦鹉一心惦念着她手里的吃食,学得乱七八糟。

“相公错了!”

“相公原谅相公!”

“相公对不起相公!”

“相公,什么时候来见相公?”

她耐着性子纠正了半个时辰,口干舌燥,终于崩,最后挫败地摇晃着笼子道:“算了算了,别念了!前面的都不学了。重新来,这次只学一句!”

小鹦鹉立即很乖巧地闭了嘴,单腿立在笼子里,歪着脑袋眨着黑豆眼专注地盯着她……手里的葵花籽。

她拨开两粒瓜子仁丢进笼子,然后轻轻地上前,双手捧着鸟笼,缓慢又认真地说道:“亲爱的鱼,你还愿意娶我吗?”

小鹦鹉得了瓜子仁,开心地扇了扇翅膀,歪着脑袋想了想,果然开始学着念:“亲爱的鱼……娶我吗?”

“很好,再来!”她开心地摸了摸小鹦鹉的脑袋,又拨了两颗瓜子仁投进笼子以示奖励,而后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调更加清晰,更加缓慢地说:“亲爱的鱼,你还愿意娶我吗?”

小海:“亲爱的鱼,娶我娶我吗?”

“亲爱的鱼,你还愿意娶我吗?”

小海:“亲爱的鱼,娶我娶我吗?”

“亲爱的鱼,你还愿意娶我吗?”

小海:“亲爱的鱼,娶我娶我吗?”

他发誓,他真的看到她快要哭了,好在这次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丝毫不打算放弃。仍旧一遍遍耐心地念:“亲爱的鱼,你还愿意娶我吗?亲爱的鱼,你还愿意娶我吗?亲爱的鱼,你还愿意娶我吗……”

终于,在她的不懈坚持下,一个时辰后,那只傻乎乎的笨鹦鹉终于完整学会了这句话,开始有模有样地念了。

“亲爱的鱼,你还愿意娶我吗?”

她高兴地又蹦又跳,抱着笼子开心地转了个圈,裙摆飞扬,蹁跹如飘,而后才看见了身后的他。

彼此对望了好一阵,她一直站在那里,双眼睁的大大的,都不会眨了一样,手里还傻乎乎地抱着那只鸟笼。

过了半晌,她猛地想起什么,一把举起手中的笼子,对着笼子里的小鹦鹉道:“小海,说话,你说话!”

奈何那只小东西却不肯张口了,她大急,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瓜子就丢进笼子,却因为手抖的厉害,多半都撒在了地上,哪知道那鹦鹉吃了笼子里所有的瓜子后,仍旧不开尊口。她又急又怒,脸都涨红了,还怕他要走,她急急地抬目看他,见他仍旧站在原地,不由放下心来,伸手就去扯小鹦鹉那对引以为傲花里胡哨的翅膀,边扯边急道:“说话啊,小海,你乖,快说话!”

静默了一秒,那家伙果然开口说话了,却是一连串杀猪般的哀嚎:“救命啦——杀鸟啦——呜呜,好汉饶命——!!!”

他终于忍不住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笼子,将可怜的小东西从她的拉扯下解救出来。

嚎叫声戛然而止,世界一片清净。

她猛地抬头,又赶紧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子,再偷偷地抬眼看身旁的他,紧张地手好像都不知道往哪摆,一会儿抓着衣摆,一会儿放到身前,一会儿又插进口袋里,过一会儿觉得不妥,又背到了身后,那怯怯的模样,真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他看了她一会儿,径直把手伸到她的口袋里,拿出几粒瓜子,拨开,将果仁摊在掌心里,他隔着笼子逗着那只小鹦鹉,嘴角微微牵起,弯着唇,缓慢而清晰地念道:“我愿意。”

她愣了一下,猛地抬眼,手还背在身后,只顾傻傻地望着他。他弯了弯唇,专注地逗着笼子里的鹦鹉,那小东西伸长了脑袋,仍旧够不到他掌心里的瓜子仁,有些着急地歪着头想了想,竟然十分开窍地开口大声叫了一声:“我愿意!”

他轻笑一声,将掌中的瓜子仁递进笼子,等它吃完,转身将笼子轻轻交回她的手中。

那小东西便在她怀里不停地叫:“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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