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内殿,里头一派慈孝和乐的景象,一名体型微胖神情宠溺慈爱的妇人微微侧靠在榻上,想必就是太后无疑,那名安小郡王紧挨着在她而坐,脸上的神的也颇为愉悦。未夏低下头快步走到二人正面,再次跪倒:“贱妾董氏,叩请太后娘娘金安!”不叫皇祖母,只称太后,她虽以侧妃身份留在君亦衍身边,却已没人会承认她是君家的人。
君万棠率先将目光投向她,抓住太后的手臂轻轻晃了晃,太后拍拍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这才转过头来道:“起来吧,赐座。”
谢了恩站起身,未夏退到右侧手第一张椅子上虚虚坐下,虽然不敢完全靠着椅背上,但较刚才已经舒适太多。微微抬头,将脸转到正前方,眼睛却又不直接看着他们的脸,心里隐隐思索的仍是那个似曾相识的安小郡王。
太后先打量了她一番,问道:“哀家记得你叫未夏是吧?”
“回太后,贱妾正是。”口称贱妾,身份高贵的女人尤其喜欢别人对自己俯首谦卑的样子,封建社会的女人尤是。
果然太后脸上有了些微笑意,道:“记得十年前你姑母的寿宴上,哀家见过你,那日,你与衍儿那孩子顽皮跑到冷宫里玩耍,宫人们找了大半宿才将你们找出来,是不是?”
未夏正要回答,太后又自顾自的笑了笑,叹道:“想来你与豫王这缘分呐,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的。”
未夏点头,微微笑道:“太后娘娘说的是。”想了想,又佯作惋惜道:“虽然贱妾因生病失去记忆,因而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事,但这一件,王爷前几日也跟贱妾提起过呢。”神情语气颇有些遗憾的意思。
太后似诧异了一下,道:“你说你失去记忆?”
未夏恭敬道:“回太后,两个多月前贱妾曾遭歹人袭击,受重伤昏迷了一月有余,醒来后身体痊愈了,却独独失去记忆,那时,贱妾连爹和妹妹都不认识了呢!”
太后眉越皱越深,心里不由思量,以往就听说董逢长女性子薄淡玉在湖庄大小事都不管,若她所言是真,她如今没有记忆,也不认识亲爹,又怎会乖乖听从董逢的安排?难怪董逢在信上支支吾吾……澈儿这一招,当真是走错了,这粒子,不弃也得弃了。
未夏注意到,自她进殿,那位安小郡王看她的眼神便与之前两次不一样了,退去复杂神色,看她俨然像看一个陌生人,想来是因为太后的关系。方才她回话时有意瞟了他一眼,却见他端着杯子小口小口抿着茶,雾气氤氲,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不知是当着安小郡王太后不好说话,还是那番失忆的话她相信了,听了她的话太后只皱着眉,半晌又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再开口即转了话题:“今日哀家找你来,为两件事,一是想向你讨个人,二是想让你劝劝豫王,莫要再忤逆他父皇的意思,北祁国一行人下个月就要到了,也多为大局考虑考虑。”顿了顿又道:“这番话哀家是代皇上说的,传你来也是皇上的意思。”
未夏愣了愣,道:“回太后,贱妾虽不知所为何事,但王爷他一向谨遵孝道,断不会做出忤逆长辈之事,当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不知为何事?”太后忽然笑了:“你还不知?
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未夏摇头道:“回太后,贱妾不知。”
“若哀家说豫王他是为你?”
为她忤逆皇帝?未夏心一惊,坚持不肯休她那次君亦衍确实忤逆过一次皇帝,太后说这次也是为她,但她平日里都是待在王府,从没单独出过门,没有见过什么人,也没惹过什么事,更不可能触怒皇帝……
起身下拜,未夏恳切道:“太后娘娘,贱妾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敢冒然说话,不若等贱妾回去向王爷问清楚了再言,请皇上和太后娘娘放心,若是误会,贱妾定会劝说王爷!”
太后扬了眉,似笑非笑道:“若不是误会怎么办?”
这般古怪的语气,未夏心里没底,只知是与北祁国有关的,却再猜不出究竟。莫非是皇帝改变主意,又要君亦衍休了她?可君亦衍休不休她,与北祁国有什么关系。心里有些微乱,若真是这样,她又该怎么办,好不容易赢来的时间和机会,难道只幸福了一天,就要被掐断么?
太后站起身,缓缓走近几步,站定道:“北祁国与我君国有修好之意,皇上有意让豫王与北祁淳和公主和亲以促进此事,今日早朝上皇上便随口提了提这个打算,豫王爷当堂便回绝了去,你说说看,这可算得上忤逆?”
不是要休她,却比休了她也好不了几分,未夏伏下头跪在地上,身体里开始发冷,从膝盖冷到了心窝。
“再有十几日淳和公主一行就要到了,回去之后可要抓紧时间,好好给豫王说说。”见她脸色煞白,太后叹一口气,心里也生出一丝怜悯,道:“哀家知道天生不祥也不是你的错,况且你还失忆了,一时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回去之后重新学学《女诫》吧,莫要让你的夫君难做!”
“况且,以哀家看,豫王拒绝和亲也只是逞一时义气,怕太快另娶你心里不好受,等往后日子久了,他心里对你的的愧疚淡了,该如何还是要如何,这是男人的天下,一个男人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
这里的确是男人的天下,而她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君亦衍,他也不是,他只是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是任禹,以为自己是个古人。未夏压制住心里的波澜,定了定心神道:“太后娘娘说想问贱妾要个人,请问是何人?”
没料到她会转了话,道理已说透彻,她肯定是懂了。太后愣了下,道:“你的贴身侍婢,叫……”等着君万棠接话,半晌他也没应,太后侧头,却见他微微发着呆。
“棠儿?”
一直默默的安小郡王怔了一下,像刚回过神似的忙笑道:“皇祖母,是竹熏姑娘。”
太后点了点头,重又看向未夏:“你可听到了,那竹熏既是你的贴身侍婢,这会儿应在外头等着你,一会儿散了就直接让她跟小郡王去安王府。”
她的贴身丫鬟只有宝岚宝珍两人,再以前也用过香婉香芹,而太后要的人确是竹熏,这个名字她曾在君亦衍口中听过,那时她为搬进西小园,与君亦衍僵持不下,君亦衍说若她怕府里不安全就给她拨两个女侍,其中一名便叫竹熏,这说明那竹熏一定会武,且不是一般人。太后认定竹熏是她的侍婢而替君万棠向她要人,一不知这安小郡王打的是什么主意,二不问过君亦衍她也断不能随意应下……当下道:“回太后,竹熏昨日扭伤了脚,贱妾今日便没带她出门,带的是另一名丫鬟宝岚。”
太后皱了下眉,想了想道:“那晚些时候你回府后就把人送到安王府。”
要的这样急,未夏叩了个头犹豫道:“大夫说三两日内那丫头的脚不能下地,可否暂且容她休养几日……”
见君万棠点了头,太后抬手道:“那就等她伤好伤吧,哀家今日交代你的事回去之后好好想想,都要办好了。”
未夏默默,太后也再不计较她是不是应声,挥手让她跪安。
走到门口,太后又忽然喊道:“等等!”咬牙退回来站好,太后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她跟前道:“上次你托豫王给哀家带的解毒丹,哀家想起来,绿蓉在世时也送过一瓶给哀家,那东西多了放在这里也是浪费,不若你再带回去?”
“回太后,姑母的那瓶年月过久怕是早没了效用,这瓶太后娘娘还是留着吧,那药贱妾府里头还有的。”未夏没有迟疑地应道。
太后听了果不再坚持,挥手让她退下。
领她出宫的小太监只埋头往前走,也不顾她有没有跟上。
看过电视剧,也学过历史,知道和亲几乎是作为皇室成员不可抗拒的使命,君亦衍,他又怎么拒绝的下。皇帝第一次提出是事先告知,下一次,恐怕就是直接下达旨意了。如当初给他们赐婚一样,不管当事人愿不愿意。
太后说到他日另娶的时候,除了北祁公主,她脑中想到的还有另一件事。不止一次她忍不住在心里怀疑过,君亦衍那个正妻的位置也许是留给别人的,那个身体不好让他紧张万分的女人,应就是一晗口中的那个与他有过婚约的女人,而那个女人也可能是用了她的血的人。
这几日,她把嫁给他后的所有事都回忆了一遍,记得他第一次问她若他将来娶了别人这个问题时的情景,现在想来那未必不是他的试探,想来在那时他心里便另有一个想娶的人,他说的是娶,自然是妻,若是妾,却要用纳字。只是那时一切与她无关,她也未有想的那么多。若她的怀疑是真,当初他把她从正妻变成侧室,制造她不祥的言论除了为谋权夺势之外,是否也是顺便为那个女人空出位置?那这次,他拒娶北祁国公主,是为自己,还是为了那个与他许过婚约的女人。
她清楚君亦衍对自己的重视,却不确定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的分量,至少,那个女人曾重过自己,如今她好不容易拿到他的承诺,得到重新与他在一起的机会,她才刚刚开始往幸福努力……也许是上辈子她做的太错,这辈子老天爷便不让她好过,让她找到他,却不能顺顺利利的与他走下去,阻在他们之间的障碍已经太多,如今又加上一个不可抗拒的和亲。
脑中盘旋的全是和亲与再娶这几个字,还有昨晚他在她肩窝上叹息着一辈子的样子,他明明也与自己一样对那样的一辈子憧憬极了。
外面明明日头还是那么大,心里却觉得更冷了,脚步虚虚浮浮,大脑有些恍惚,心里明明是难过极了的,却又有些想笑。膝盖上隐隐作痛着,其实也不过是只跪了一个小时而已,那上次君亦衍在御书房跪了一夜,是不是更疼?又也许不会,想必他早就跪习惯了,他已习惯自己是个古人,习惯当一个王爷。
而她不行,她不习惯,永远不会习惯,也不想习惯。不习惯对人下跪,不习惯自称贱妾,不习惯她明明已嫁给他,却不是他的妻子,更不能习惯他的身边除了自己,将来还可能会有另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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