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2020-02-27 作者: 李晋
第16章

新年刚刚过去,局里的生产任务陡然增加了起来。局里的贮木场规划建设任务已经迫在眉睫,地区革委会通知局里领导,要在火车建成通车的时候,局里必须要储存千米以上的木材。虽然眼下距离火车通车的时间还遥遥无期,但建成个贮木场,而且还要贮存大量的木材,这,同样是很艰巨的任务。

副主任连海平向地区革委会的申请终于在年后审批通过了,一批从兄弟林业局和内蒙各林业局抽调来的职工来到了松涛林业局。当连海平看到这一批来到的职工,心里很是高兴,因为调来的人中,只是从面相上来看,就可以知道这都是常年在林区工作的、非常有林业生产生活经验的老职工。完全不象那些上山下乡的知青们,初来乍到时,对一切都感到无比的好奇,无比的新鲜,就连路边的枯干野草也会捡拾起来,瞧个仔细。

随着这批有经验的职工一同来到的,还有省里配发的各种林业生产机械,拖拉机、油锯、绞盘机……,红通通的摆满了半个大院。知青们和职工聚拢在机械面前,好奇的摸触着,谈论着。

为了让新来的职工们有个很好的居住环境,连海平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忙碌上了,虽然早就有些准备,但等援调来的职工们来到后,他发现还是有很多要马上就解决的问题摆在眼前。虽然忙碌得顾不上坐下来喝口水,但他的内心却是无比的兴奋,这新建的林业局,所缺的,就是有经验的林业职工啊!

整个松涛林业局里,不止连海平在忙,几乎每个人都在忙;劈柴、担水、收拾住处,每个人都对新来的这批人充满了最真诚的热情,欢迎他们加入自己的队伍。就连负责看管库房的林山东,也被临时抽调到食堂,给大伙打打下手,洗洗土豆,帮帮忙,准备着晚上的饭菜。

林山东在食堂里看到走进来的谷玉龙时,愣住了,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完全忘记了新分派来的职工一事,还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连忙站了起来。“玉龙,你啥时候来的?”

谷玉龙下车后,已经在外面的帐篷里找了一圈,没有见到林山东,这是从别人口中打听了一下,得知林山东在食堂帮忙,才来到食堂里。初来乍到,谷玉龙内心里觉得怎么样,也得来和林山东叔叔打声招呼。在靠山屯时,他从小到大,可没少吃林山东打猎来的食物。因林娟的事,他见到林山东有些尴尬,腼腆的笑了笑。“我是和他们一起分配过来的。”

林山东终于有些明白了,“你说啥?你也分到这里来了?”

谷玉龙郑重的点点头。

林山东感慨万分。谷玉龙是他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孩提时的琐碎也在眼前飘荡。当他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谷玉龙已经结婚时,他从心底里就已经执拗的认为,两家的缘分就已经结束了,一个在塔河林业局,一个在最北边的松涛林业局,路途遥远,今生都可能再难再有什么瓜葛了。但谁知道,今天,谷玉龙竟然也被分配到松涛林业局来了,这实在有些出乎他的预料。看来老一辈人常说的那句话还真是有道理啊!命运无常、命运无常啊!这人和人,都是说不是什么时候就会相遇。虽然谷玉龙已经结婚了,这给林山东的心里留下了隐隐约约的阴影,但已经走过人生大半辈子的他,岂不懂得“强扭的瓜不甜”的大道理,他对谷玉龙的心理完全是老一辈人对下一代的怜爱之情。

“你的父母他们还挺好吧!”林山东将他让到自己的住处,边给他倒杯水,边问道。

“嗯呐,他们身体都很好。对了,我来时他们还问起你呢!让我给你带声‘好’。”谷玉龙在这里替他的父母撒了个慌,其实他来时,他的父亲并没有让他捎这句话。想到这里,他有些替自己的父母感到惭愧。

“那就好!那就好!这一晃都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们了。”林山东感慨的叹息。这几年的变动对他们这一辈的人来说,确实是有些天翻地覆的变化。短短的十余年间不到,大兴安岭从荒无人烟、人迹罕至到了今天的遍布人烟,又怎能不令人感慨。时代已经变了,身处时代中的人,又怎能不发生变化!

谷玉龙内心又些踌躇,想了想后,突兀的说道:“林叔,我已经结婚了。”

谷玉龙知道林对自己的印象很好,一直希冀着自己能和林娟结合,但事情发展到了今天的地步,有些事情还是要说出来为好。但他没有想到林山东只是淡然的点着头,“这事俺已经知道了,只是路途很远,交通也不便,俺们知道时,你已经结完婚了。弄得俺都没机会去喝你的喜酒。”

看到林山东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的神色,他明白人家是早就已经知道了。但有一件事情若是不说出来,他觉得内心憋闷,但要说出来,却又觉得丢人。犹豫了再三后,他觉得还是应该说出来。

“其实,”他犹豫着说道,“其实,我结婚前,去……去找了趟娟子,想……想问她同不同意跟我结婚,我家里的父母逼得我很急。但娟子她……娟子她不愿意。我……我就跟梁凤青结婚了。”

不知是由于屋内的炉子烧得太旺,还是谷玉龙的心情紧张,额头上冒出了汗。

林山东的心房收缩了一下,还有这种事!自己年前也见过女儿几次,却从没有听这死丫头说起过这件事。心内不由一阵叹息,看来这丫头是被猪油蒙住了眼,不懂得人生中有些该珍惜的事情,你一旦错过了,就会永远的错过了。等你彻底的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时,却已经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林山东隐隐的,替自己的女儿未来,感到了一丝忧虑。

“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提这些事干啥!你分配到这里来,肯定的你自己的主意吧!”

谷玉龙点点头,自己的心事,是从来瞒不过林叔叔的。从他小时候就是这样,一些能够糊弄过去自己父亲的事情,却从来没有瞒过林叔叔。不动声色的眼光,憨厚理解的笑容,即使什么都不说,谷玉龙觉得很亲切。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将自己没有和林娟结婚的理由说出来。

“听说,今年的生产任务定得很重哩!你们新来的这批人,可有得干了。”林山东有些替他感到担忧,听局里的领导说,春天的雪融化前,贮木场不但要建成,场内还要贮存相应的木材。这对这个几乎可以用一穷二白来形容的新建局来说,确实有些难度,半冬天,知青们发扬了老潮河林场的“五小”精神,用小手斧、小爬犁、小土窑、小扁担、小土篮自力更生,艰苦劳动,总算将贮木场的场地打开了,远远望去,收拾的倒也平整,但只有林山东这种常年在林区生活的人才知道,平整的雪地下,掩埋着数不清的树桩子,眼下看着很平整,但只要春季一到,厚厚的冬雪融化,埋藏着的树桩子就会露出来,到时候,就得重新进行修整。

“不怕,”谷玉龙倒是满是豪情,“新建局有新建局的好处,只要打开了场子,一切都好办了,一个多月,贮木场内,木头就让它堆起来,这‘爬山虎’厉害着呢。”

林山东想起了前些天一个上海知青因使用割灌机不熟练,将身边的一个知青大腿险些割下来,幸亏没有割到大动脉,被紧急送到附近铁道兵的医疗队里,才算抢回一条命。当时那种鲜血淋漓映衬在雪地上的场面,林山东至今回想起来,仍旧感到心有余悸。

“玉龙,咱干活就要脚踏实地、稳稳当当的,千万别毛楞,咱也别去争什么劳模不劳模的,林区这些活,哪样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稳当些,别把自己搭进去,比啥都强。”林山东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放心吧,叔!我心里有数着呢!”谷玉龙心内感到一阵暖意,忙点头应承。

食堂开饭的敲盆声,“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一群群人从四处的帐篷中忙不迭的钻了出来,哄闹声也在瞬间热闹了起来。

“走吧,林叔,咱们去吃饭去。”谷玉龙站了起来,说道。

林山东连忙推辞道:“俺就不去了,本来你来这了,头一顿俺应该让你在这吃的,但今天食堂为了给你们新来的职工接风,做了不老少的好吃的,错过了很可惜的。等以后有机会,叔俺再让你上这里来。”

“怎么?林叔叔不去食堂吃饭吗?”谷玉龙有些不理解,环顾了一下屋内,果然,狭小的空间内,锅碗瓢盆的家什倒是很齐全,看来林叔叔这是自己给自己做饭吃了。

林山东有些不好意思,挠着自己的头,笑了笑,“那食堂费粮票,俺自己做就行了,自由,想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

谷玉龙走后,林山东望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林岭来了。若是林岭也有谷玉龙这孩子这般懂事,该有多好!原本在局里干的好好的,若是考上了驾驶员,当上了司机,前程不就是一片光明嘛!可现在……,居然被分派到了红峰外站,真是让人气恼而又无奈。

前两天,林山东终于找了个机会,趁着林岭随着运送物资的职工们回到局里后,借此和林岭单独谈了一会,他直截了当的告诉林岭,以后少跟那个叫什么“二郎神”的混混在一起厮混,咋不跟那些好人在一起。林岭听完父亲的一阵唠叨,既没反驳也没有表示同意父亲的劝导,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有很多事有着自己的判断力与理解力。

“爹呀!我的事,就不用你来管了,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屁数!”林山东不服气的辩驳,他认为儿子的沉默就代表着不同意他的说法,自己这些年见过的事有多少,很多人都是因为一件小事,就改变了自己的一生。年轻人就是任性!

林岭笑了,看着自己的父亲,用不慌不忙的语气解释,“爹呀!你就不要为我操心了,不是有句老话说过的嘛;福祸相倚,弄不好给我分配到红峰去,还是件好事呢!万一我真的考上驾驶员,可又出了车祸呢!没条胳膊没条腿的,岂不是更惨1您老人家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着呢!”

“你这孩子,咋就不能说点好话呢!”林山东又气又恼,。

林岭却一点也不生气,完全没有为自己被剥夺了考驾驶员的事而感到窝火。

林山东不在言语,这句话的确犹如一杆标枪,准确无误的击中了他的心窝子。人都是贪心不足的,当初身份是“盲流”时,一心盼望的,只要有个公家的户口,人生就全部的都满足了;而今成了“公家人”,却又想着更好的美事,眼下拥有的,就已经是自己盼望了半生的事,已经达到了,却还是不满足。

“算了算了!去山林里干活,注意点安全。”林山东对儿子摆摆手,气恼的奔家里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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