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谨生这样的人物,我还是没有在何蓝蓝面前提过。偶尔在不明所以之下提到他,也都是草草的收尾;我一直害怕何蓝蓝看出我心里的端倪,而我自己也搞不清楚那时候他们常提起的喜欢。
还是像何蓝蓝之前说的那样:随心而活。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从堆的像座山样的习题中走出来,两手托着耳腮,或是单手撑起下巴,细细的盯着眼前同我一样孤寂的台灯,感受着它散发出来的暖色光晕,眼前是模糊的,就像相机拍照时那样刻意的迷糊;一如我的思绪,胡乱飞扬,没有具体的人和事,也没有具体的念想和心境。
打破这单纯和谐的画面的常常是慧姐,她经常按照吩咐给我端来一碗夜宵,有时候是类似枸杞银耳莲子汤,有时候是类似红枣花生汤,偶尔也有一碗玉米羹或者其它不常见的食物,比如说用面粉揉出来的小丸子,用油炸出来的脆脆的香卷,或者就直接是菜场里面常卖的小零食。
慧姐是从乡下来的,虽然食物的样子没有看上去像大厨的做出来的那么高端,但味道甚好、营养也丰富,很多都像极了小时候的吃的那些;爸爸经常夸她,她听了高兴,更是变化着心思的去做食物。我们这一家子的口味被慧姐调教的越来越刁,不常来的俞叔叔也很是欣赏慧姐的厨艺,他常常取笑我该和慧姐好好学学美食之道。但我向来不理会,我一直觉得做菜也不是件难事,关键还是要看菜的品种和调料,不是有熟能生巧这一说法吗,这样的事对慧姐这样的人来说只能算得上是用心了而已。
可俞叔叔每次听完我这样的辩驳都会暗笑,他从不说为什么,只是告诉我,等我再长大点就知道了。
我把这样的事说给顾谨生听,他也笑我。他说:
“虽然我不知道那些看起来就好看、吃起来更好吃的食物是怎么做出来的,但我知道肯定不简单。就像你当年学车的时候,看我骑很简单吧,你看看你自己,摔了多少跟头才勉强骑出一段。”
“我那时候个子小,又是第一次学,已经很不错了好不好。”
“啧啧,我学车的时候比你个子还小呢,我也没像你那样摇摇晃晃的,还那么慢;每次强子他们在你后面都要笑好半天。”
“我——我是女生!”
“我可从来没见过女生逃课还跟老师对着干……”
“能不能换个话题。”
“喂,别生气啊!你别走啊!你车还在这呢。”
我每次都回头把我的车推走,然后一句话都不和他说。任凭他拿谁来做靶子给我讲好笑的事。
顾谨生是个很没耐心的人,除了在学习上;他每次弄气了谁(大多是我)只会哄几句,超过三分钟,他就会很无所谓的消失在你眼前。他也不会安慰人(大多是卫沙沙),每次也都是还没说几句好听的话,就开始很无奈的走开;就算不走开,他也会突然很大声的用激将法呵斥别人;他的世界里容不得自己做个做别人配角的人。
他的缺点有时候想起来实在是多,比如说,他骑车从来不等人,爬山也很少去关切别人是否还有力气;打球的时候,只要他开心,他就会死命的拽着你和他对打,还经常扣球。他看书的时候,从来不允许别人打扰,要是有什么事就写张纸条放在他旁边,等他顾及到你的时候才来回答你的需求。他的脾气也很坏,虽然不像我这样爱生气,但每次生起气来,都是像火山岩石爆发般的让人恐慌。这个形容是卫沙沙告诉我的,因为我从来不害怕顾谨生跟我发火,可能是从小就认识他的原因,感觉、他再生气也不会有把我吃掉的勇气。
但卫沙沙就很怕他,每次感觉到他不高兴了,都会躲得远远的;生怕顾谨生怒火喷发出来了就再也不见她了。卫沙沙在讨论这种担忧的时候,我曾经很神秘兮兮的问她:“你是不是喜欢我叔啊?感觉很在乎的样子。”
“哪是!朋友嘛,又在一个班,要不然那多尴尬啊!”
是啊,会多尴尬啊。
“顾桐,你会喜欢你叔吗?”
“怎么可能,你都说他是我叔了。”她问我这句的时候,我使命的避开了她突然杀过来的眼神。
“如果他不是你叔呢?就是你们只有从小玩到大的情分,你会、吗?”
我承认我有那么两秒的迟疑。
“当然不会,他脾气那么差,长得也不好,更何况,他也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啊,那我干嘛要喜欢他。”
自从卫沙沙有过这样的提问之后,我再也没敢主动问起关于他们俩之间的事,就算心中有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疑惑,我也都把它们都憋在心里,烂在肠子里。
夏明曾经问过我卫沙沙家里面的近况,我就把我知道的所有的都告诉他。他也是只当听故事听了,没有任何的言论;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夏明其实同我一样,都不喜欢谈论卫沙沙,但总在无意或者是刻意间想知道关于她的是非,最终的结论就是:“怎么又说到她了。不提了。”然后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顾井桐,现在很少见你,你最近在忙什么?”
“认真读书啊。”
“不像你的风格。受刺激了?”
“嗯,差不多。”
“是——谁?”
“——谁也不是,就自己突然想明白了。”
“哼呵,不错啊。不像我,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夏明哥,其实你可以不这样的。我知道,环境对人的影响真的很大,但、如果你要是遇到一个能和你一起追逐梦想的人,就会好很多。更何况,你以前那么好。”
“以前——,好像过去好久了;以前一直刺激自己要认真读书,给家里争光,让他们过得好一点,也给自己未来一个交代,所以再难忍的事我也忍着,再辛苦我也硬撑着;什么自尊、面子,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学,以为会好过一点,毕竟没有了那么承重的学业。可是井桐你知道,大学,特别是这种好点的大学,真正的像足了人民说的,它妈的就是个十足的小社会。”
他越说越激动,激动到两只手开始颤抖;他站在原地,身子僵硬了一会,随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他用手指轻轻的点出一支烟,再用两只手指夹着放进嘴里,然后很费力飞按着打火机上的按钮,一下、两下、三下,直到点燃,很熟练的动作;看他发青的脸色和迷离的神态,他昨晚肯定又去网吧通宵了。
白色的烟雾开始从他的脸部向上散开,一股香烟特有的香味飘进我的鼻孔里,有点闷的慌;鼻孔赌的难受,我尝试着咳了几声。夏明看向我,本该是问候,他却问我:“要不要试试,很过瘾。”
我是犹豫的,以前看何蓝蓝偷偷的吸过几次,一直没敢尝试;在我的三观里,抽烟就像吸毒一样,一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死亡,所以尽管一直保持着好奇的我在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
“我刚开始也是犹豫,但不尝试,你就永远不能体会它带给你的快乐。”
“以前读初中,高中,一直觉得学校就像老师口中的净土,没有勾心斗角,名利相争,再看不惯的人,都阻挡不了你的学习成绩,你照样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照样凭着成绩在学校里拿奖学金。但是,大学,哼,我是看够了那些整天在导师面前拍马屁的二狗子,不管什么比赛评奖,那些人都要插上一脚,背后跟那些学生评委老师套好关系,什么都不用付出就比你多一份荣耀。”
“所以——”
“所以后来我也不理会这些事了,一心忙自己的事,可我发现,原来我除了读书就是读书,我什么都不会。我除了每天看书看书,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知道吗?我身边几乎都是有钱人,就算没钱的,也要装个大爷。我每天夹在这些人的中间,井桐,我真的觉得我很累。”
“所以你就学会了抽烟泡网吧。”
夏明没有回答。我无心说出的这些话其实只会让夏明更加难受,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就会在内心无尽的谴责自己,然后更加自暴自弃。就像之前的我。
夏明沉默了很久都没说话,他就是掐断了烟,低着头呆呆的坐在那里。
“你现在还在外面做兼职吗?”
他摇摇头,接着又抬起已经快要陷到脖子里面的头,还是那样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那颗郁郁葱葱的大树。
“也怪我脾气不好,得罪了两个客户,早被老板炒了。”
“井桐,你说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会被看不起。”
如果是顾谨生来回答的话,他肯定会说:“是!”
但我却不想继续伤害夏明。
“每个人都有不光彩的一面,你何必那么在意呢。”
他转过头来看我,笑笑,再转回去。
“你每次都安慰我。不过、现在差不多也只有你会安慰我了。”
如果说何蓝蓝是我同病相怜的人,那也是不懂事时候的事了。但现在要说夏明和我是同病相怜的人,我觉得这或许是上辈子就注定好的事了。只是我比他要幸运许多,不管是在家庭方面,还是人生的际遇。
在我知道的关于夏明的世界,他实在可以称得上“悲苦”。他自小就被贫穷的家庭笼罩着,因为贫穷和病痛,他从来感受不到什么叫做“家”,自然也就不知其实人世温暖,善心犹存。当稚嫩的肩膀在别人欢笑的年纪就要背负起一个家庭的责任,你让他拿什么心情去做一个平常人家的孩子。
后来的后来,夏明曾经问过我,“如果上天把我们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你会选择挣脱吗?”
我说不会,因为我相信天命,如果被注定了,我只会等待下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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